龍池驚魂夜

　　盛夏時節，友人一行相邀入龍池避暑，車隊在崎嶇的山路上緊跟尾隨、魚貫而入，一路上繞過座座翠峰碧峽，跨過條條潺潺溪流，再經無數次的峰迴路轉，倏地感到一陣清涼撲面，煞是妙不可言，因龍池的秀美依託着延綿不絕的青城山脈之幽，進而平添了幾分靜謐，此時成都平原難耐的酷暑悶熱早已被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車隊跨過一座小石橋，翻過一個陡峭的急彎，迎面一個山莊突現在大家眼前，“木語”莊園，好一個雅趣的名字，有何寓意呢？叢林的私語？生態的韻律？想來莊園主一定是位儒雅人士，能下榻於此，倒也有趣，大家下車駐足張望，此時一位黝黑敦實的漢子迎上前來，沒有過分的殷勤，幾句樸實的話語，遞過來的名片上印着他的姓氏和身份，嗯……！原來這個外形氣質幾乎與此間山林融為一體的憨實鄉民就是“木語”莊園的主人吳老闆，是誰取的“木語”這個名字呢？想想似乎他本人與這個名字倒更貼切，算得上是人如其名。

　　稍事休整后，大家坐在亭下一邊品着當地獨有的綠茶，一邊呼吸着山中略帶涼意的清新空氣，我乘勢打量着這個“木語莊園”，典型的西蜀民居風格，亭台樓閣的佔地不小，地處半山腰依山而建，背靠的那座山不算巍峨，更不壯觀，但植被茂密，線條柔美，就像一位睡夢中的清純少女。

　　回過頭來俯望山下，一條泛着碧波的小溪，蜿蜒着向山下流去，對面高聳的青山上雲霧環繞，幾條細細的瀑布從半山腰處十分優柔地落到山腳下，在夕陽的照耀下遠遠望去就像一條條長長的銀白色絲帶，當真是人在畫中，好一個如詩如畫、安寧祥和的清涼所在地！

　　正當大家為眼前的一切而陶醉時，突地一陣山風驟起，並夾雜着豆大的雨滴打下來，徹底攪亂了眼前的平靜，隨之而來的是天空被撕裂的閃電和雷鳴，頓時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般的向山裡狂瀉，人們被迅速的趕回了室內，此時的老天就像一個十足的暴君，耀武揚威的向人們昭示着祂惟我獨尊的做派，大家以為這就是夏日所謂的偏東雨，來的凶，去得也快，下下雨會更涼快，只是這炸烈的驚雷着實讓人驚恐萬狀，這雷電的頻率之高很是少見，由劃破天空的閃電開路，震耳欲聾的雷聲斷後，此起彼伏，周而復始，不停的在山谷中激蕩，這炸雷的超強威力讓人們感到腳下在顫動，頭頂的房梁在吱吱着響，此刻大家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麼叫驚心動魄，什麼是地動山搖，同時也喚醒了人們腦海中漸漸遠去的5。12的慘痛記憶。

　　也是和着那句“屋漏偏逢連夜雨”的老話，肆虐的雷電摧毀了山裡電力設施，停電了，好在那位木語老闆及時的啟動了備用發電機，在昏暗的燈光下人們面面相覷，眼下的情況沒人敢冒險回歸，唯一能做的只有無奈的等待，為了轉移注意力，大家有的玩着牌，有的喝着酒，仍然揮不去心裏面的忐忑不安，今天是8月12日，友人中一傢伙不知是驚慌還是怎的，口裡不停的來回嘟囔着5。12，8。12，8。12，5。12………。，搞得大家更是心驚肉跳，引來一片罵聲！

　　驚雷漸漸偃旗息鼓，但雨還一直下，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積蓄太久的暖濕氣流就像逼着一肚子的惡氣終於找到了釋憤的機會，擺出一副不讓桑田變滄海誓不罷休的架勢，一夜暴雨不停……。。。。

　　第二天，雨終於停了，老天將太陽派出來懶洋洋的懸在空中，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山中又恢復了它那仁厚親切的形象，大家終於鬆了口氣，一場虛驚而已，接下來大家得好好享受這良辰美景，此時周兄由於要參加母親壽宴，只好提前回去，大家紛紛為他又將回到那酷熱難耐的城裡而深感遺憾。

　　殊不知他走了沒過多久，老天陡然把臉一變，太陽隱去，瓢潑大雨又起，由於昨日的經歷，再加之沒有驚人雷電，何況現在又是白天，大家彷彿已經習慣了這山裡氣候的多變，也就不怎麼在意，這時突然聽到山下一片驚呼，隱約聽到：“山洪爆發了”，大家心中一震，紛紛丟下手上的紙牌、麻將，站在窗戶前往山下一望，我的天，曾幾何時，山腳下那寬不足十米的蜿蜒溫柔的小溪突然擴大了幾十倍，曾經泛着碧波的溪水此時也彷彿變成了一群脫韁的野馬，只見兇猛的洪水夾着碎石殘木，泛着黃沙泥漿，一路咆哮着向山下狂奔，所到之處均被夷為平地，據山下僥倖逃脫的人講，洪水將公路也變成了河道，停在路邊的汽車包括眾多的農家樂建築均被山洪沖走，甚至還捲走了不少來不及躲閃的遊客，自5。12以後大家此刻再一次感受到大自然冷酷無情的一面，人們一陣驚慌失措，這才知道昨天的一切老天爺只是在為今天的重頭戲做鋪墊而已，祂真正要上演的是一部災難大片——洪水泛濫。

　　由於人亡物毀的慘狀就發生在眼前，大家此時切實的感到了災難的降臨，不少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與死神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正當大家極度彷徨失措的時候，突然間看到一個壯實的身影在暴雨中拖着艱難的步伐向山上走來，身上似乎還背負着什麼重物，大家定睛一看卻是“木語”莊園的老闆，大家急忙打着傘去接應，只見他被雨水淋得像落湯雞，身上背着一位老婦人，原來他隻身下山是為了去救人，大家一陣忙亂的幫忙安頓了老婦人，急切的圍到他身邊詢問情況，他氣喘咻咻說到這已是他第二次下山了，中午時他就差點救出這位老婆婆，但當他試圖在被洪水猛烈衝擊但未及倒塌的農家樂房屋中搶救這位年過九旬的老婆婆時，一個巨浪打來，力不從心的他險些被洪水捲走，他被兇猛的洪水打得睜不開眼，當他艱難的再度睜開雙眼四處搜尋時，老婆婆已不知去向，帶着萬分的懊惱爬上岸來，獃獃的看着眼前翻滾的洪水，他以為老婆婆已被洪水捲走，接下來的時間他腦海里一直浮現着當時的情景，心中帶着萬分的自責和愧疚，後來一個念頭一直在困擾着他，會不會老婆婆又重新被卷進屋裡了呢？回想着當時老婆婆望着他的眼神，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決定再度下山，他清楚地知道也許他可以從死神的魔爪下逃脫一次，但這次還會有那麼幸運嗎？為了這萬一中的希望他沒有選擇放棄，他約了兩個莊園的夥計在岸上做接應，他隻身再一次跳進了那幾乎已讓他命喪黃泉的洪水中，幾經周折，他果然在未及倒塌的屋裡發現了老婆婆的蹤影，只見她死死的抱着一個床墊，被洪水沖得在牆壁上來回的撞擊，他立馬緊緊抓住床墊，將頭探出窗外急切地比着手勢並大聲呼喊着同伴將繩子拴上石頭扔過來，這一次他終於得手了，成功的救出了這位已經奄奄一息的老婦人。

　　此時大家面面相覷，一個絲毫也談不上高大威猛的山裡漢子，一個骨子裡都透着自然淳樸的山裡男人，根據莊園的規模，大家估算他的身家一定不下幾百萬，居然為了一個既不是他莊園的客人，更不是親朋好友，而僅僅是一個素昧平生的老婦人兩度出生入死，是什麼在支撐着他兩度冒着生命危險出手相救呢？僅僅是因為“5。12”的經歷讓他懂得了感恩嗎？當他向人們敘述當時的情形時，他聲音嘶啞，極度疲憊，偶爾眼神中也會閃過一絲驚悸，但從他淡定平凡的語氣中，讓人幾乎感受不到那種生死攸關時刻的驚心動魄，有時甚至讓人感到他在敘說著別人的一段經歷，也許，真正的英雄往往擁有的恰恰就是一顆再也樸實不過的靈魂。

　　他的告訴大家，此間唯一的一座與外界連接的小石橋早已被洪水摧毀，我們所在的“木語”莊園已成為一座孤島，一個嚴酷的現實擺在了大家面前：我們被徹底困在了這個現在看似安全，但前景難以預料的莊園內，而暴雨卻仍然下個不停，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儘管“木語”老闆一再寬慰大家說這裡很安全，但這百年未遇的持續暴雨和山洪爆發又有誰能確定這裡是一直安全的？更何況我們後面這座山，看似柔美的她會不會也像山下那條纖細溫和的小溪那樣，在暴雨的無情沖刷下，最終顯露出它吞噬一切的猙獰面目？

　　大家不約而同、爭先恐後的拿出手機試圖通知家裡，但手機里傳來的是一片茫音，原來山裡的通訊也被雷電、暴雨損壞，此時大家徹底慌了神，通訊的終斷意味着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和我們現在的危險處境，此時天色已黑，山下猛獸般的洪水繼續在一路狂掃，此時忽聽有人在窗戶前叫道：“快看，那是什麼”？大家急忙涌到窗前往外望去，只見在夜幕籠罩下遠處漆黑的山谷里在不停的閃着一絲光點，大家斷定那是一輛轎車的應急燈，微弱的光點在這漆黑的雷電交織的暴雨之夜，在這洪水的咆哮聲中，在這空蕩蕩的峽谷里顯得尤為的無助和孤獨，車上的人呢？還在裡面嗎？趕在山洪追來之前及時逃脫了沒有？下車后找到安全的地方了嗎？眾人的心完全被籠罩在這殘酷的現實里和腦海里臆想的恐怖中，大家徹夜難眠，焦急的看着時間，急切的期盼着黎明的來臨，此時的時鐘絲毫不理會大家的心情，依舊邁着慢吞吞的腳步……。

　　黑夜終於漸漸離去，外面的一切又依稀可辨，大家透過窗戶急切的往山下望去，泛濫的洪水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正當大家陷入極度的無奈和沮喪時，突然在朦朧中看到遠遠地對岸有一行人在泥石流和塌方留下的殘跡中艱難的行進着，身上穿着人們早已在5。12大地震時電視報道中所熟悉的制服身形，原來是武警救援隊來了，大家看到眼前的情景陡然心中一熱，頓時一片歡呼，經過慢慢長夜的煎熬，現在人們終於看到了希望，是啊！只有經歷過生死關頭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此時大家絕處逢生的心情，說來也怪，持續的暴雨這時也忽的減弱下來，大家看到“木語”老闆匆匆爬上山來，這一夜人們時常看到他打着手電筒冒着大雨在莊園里巡視，警覺仔細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他也是一夜未眠，這個純樸的漢子可以淡定的面對眼前的一切，但莊園內幾十號驚慌失措的客人讓他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責任，此時的他依舊邁着沉穩的步伐來到大家面前，仍然平靜的說道：“大家做好準備，原地等待，救援隊正在山下搜尋搶救倖存者，也正在想辦法解救大家出去”。我着實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這位似乎泰山壓頂都不驚慌的“木語”老闆，還能有什麼事情會讓他大喜大悲呢？他都有些什麼樣的超凡經歷會讓他在生死關頭能如此的沉穩自如呢？他有常人的七情六慾嗎？他幾乎都毫不在意究竟提供了多少食物和煙酒給山莊的客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歸咎於他高尚的思想境界嗎？他的一言一行都顯得那麼的樸實無華，讓人們真切感受到其實他身上非常自然流暢着的是一種人性的光芒。

　　由於小橋已被沖毀，小溪已成狂奔洪流，救援隊只好冒死架上一條鐵索，準備由救援隊員攜帶被困人員一一的滑到對岸，但鐵索下飛沙走石、響聲如雷的洪水讓大家不寒而慄，再加上被困人員太多，用時過長，救援隊最後決定放棄該方案，兩位救援隊員迅速地滑過鐵索來到大家面前，宣布準備採用第二套救援方案：由嚮導帶路，翻過莊園後面那座山，大家的汽車只好滯留在莊園。由於天氣預報說當晚還會有大暴雨襲擊，大家實在是心有餘悸，也顧不得翻山越嶺時會有什麼風險，一致同意第二套方案，在救援隊員的指揮下人們清點着人數，並按照一男一女的順序排成一條長長地隊伍，前面領路的又是“木語”老闆，一個不知疲倦的漢子，他和一名救援隊員開路，另外一名隊員斷後，大家一路相互攙扶，也許是疲於奔命的緣故，大家不知不覺翻山越嶺的走了近四個小時竟然沒有人落下，也許莊園後面這座秀美的青山讓老天也我見猶憐，故而不忍摧殘而格外的開恩，除了道路泥濘外倒也一路通暢，大家歷盡艱辛終於逃離了洪水猛獸的魔爪，來到了一條相對安全的盤山公路上。

　　此時的大家鬆了一口氣，這才感到精疲力盡，饑渴、勞累、睏乏一起襲來，昨日的一夜不眠加上今天的長途跋涉，大家腳下就像綁上了沉重的石頭，再也走不動了，紛紛癱倒在路邊，為了救援搶險的需要，此時龍池風景區早已實行了交通管制，除了救援的車輛而外一切車輛一律只出不進，正當大家東倒西歪的癱在地上無計可施的時候，只見遠遠地山路上一輛銀灰色轎車風馳電掣般的向這邊駛來，近到眼前時突地一個急速剎，車輛嘎然而止，從車上跳下一個帶着墨鏡的中年漢子，只見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無袖短褂，下穿一條滿是庫包的緊腿黑色中長褲，腳蹬一雙紅白相間的運動球鞋，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腕，面帶微笑向大家走來，大家定睛一看，哇靠！這位氣質打扮十足一紐約街頭嬉皮士的哥們兒原來是提前離開大家而錯過了這場災難的周兄，原來他在前幾天還未出龍池風景區的路上就遇到了暴雨，但幸運的是洪峰那時還未來得及形成，因而一路順利的回到了成都，但心裡總覺得揣着什麼事，第二天電視報道說龍池景區發生了百年未遇的持續大暴雨和山洪暴發，他立即打電話給還在景區的朋友，但因通訊中斷無法聯繫。朋友們的安危讓他心急如焚，他密切的關注着每天電視里有關災區的報道，知道景區的那段公路已被沖毀，小橋亦不復存在，他不停的打電話聯繫，終於在三天後斷斷續續的聯繫上了我們一行人的帶頭大哥徐兄的電話，知道大家將在救援隊的幫助下翻山逃離洪災高危區，對龍池的洪災不明就裡的他不顧個人安危，為了朋友兩肋插刀，說不得只好鋌而走險，就像當年的關雲長千里走單騎一般隻身踏上了前景難測的征途，偵查兵出生的他駕着他的奧迪寶座混在救援隊的車輛後面幾經周折終於成功進入了洪災區，一路上的慘景更是讓他焦急萬分，一路狂奔的搜尋着朋友們的蹤跡，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就像天兵天將一般神奇的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大家安然的回到了成都，心裡一塊石頭終於徹底落了地，在大家的壓驚宴席上，大家回憶着龍池一行的驚魂遭遇，大有恍如隔世的，劫後餘生的感覺，一位平時喜歡別出心裁的朋友東娃當時說了一句中肯十足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親身經歷了這場災難才倍感大自然是那麼的嚴酷，無情，生命是如此的渺小。脆弱“。

　　是啊，老子說：”天地不仁，萬物皆為芻狗“。

　　拙作於2010年8月30日子夜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