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驚魂

　　當時我正在穿越北方小鎮的路上，目標是這個國家的首都柏林。

　　離開了正規的大道，馬車艱難地行進于山間小路之中。這裡的群山長年經受附近的砍伐和炙熱陽光的暴晒，無力生長出一草一木，只有向山中稀少的行人暴露着它們光禿禿的岩石，處於風化中的岩石。

　　真的是酷熱的天氣。

　　我幾次想讓車夫停下馬車，找一處山岩的陰影，暫時躲避火熱的陽光。但車夫一言未發，自顧自地趕着馬車，時不時地揮下鞭子，好讓馬加快速度，也許他也無法忍受炎熱。

　　不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他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沒有神色，黯淡無光。甚至在一上午的奔波中，他沒有喝過水，沒有吃過什麼，當然更沒有休息過。

　　午後的烈日高溫催生着倦意，就在我要睡着時，馬車突然停止。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晃，眼看就要撞上車夫，右手卻穿過了他厚實的衣物，幸虧左手及時抓住了護欄，才阻擋了我向前的沖勢。

　　“請問這位好心的先生，能否免費搭載我一程？”蒼老的聲音傳自眼前的一位老者——想必就是因為他，車夫才會突然停車。

　　他身穿貴族服裝，雖然時間的印痕毫不留情地折磨着衣服，以至於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覺察出衣服特有的貴族氣息。由於衣服的襯托，老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蒼老，他保持淺淺的微笑，稍顯黯淡的眸子期待着我的允許。

　　見我默不作聲，他又繼續說道：“你瞧，在這荒山野嶺里，旅途變得乏味不堪，也許你不介意有一個人和你作伴，講講他所知道的有趣的故事，好打發枯燥的時間。”

　　“好吧，老先生。”我得承認，他的這番說辭促使我決定讓他上車。我不願使這段時光流逝於打瞌睡之中，我愛聽故事，有趣的故事。

　　“謝謝你，年輕人。”老先生從容地登上馬車，動作敏捷，如同他的身形輕盈——馬車依舊跑得飛快，並不因為多了個人而略顯遲緩。馬蹄愉快地發出“噠噠”聲，車夫駕車嫻熟，昭示着馬車的速度快過以往。

　　“老先生，現在可以開始你的故事了嗎？”我急切地詢問，生怕倦意再次襲來。

　　“年輕人，別太心急。故事，哈，一定是有趣的。”老先生的話使人深信他一定攜帶着精彩的故事。“好，這就開始。”

　　“啊糗！”我冷不丁打了個噴嚏，看來這一帶的炎熱天氣在催生倦意的同時也讓我得了感冒。

　　老先生對於自己的故事被打斷感到不快，他嚴肅地告誡我：“年輕人，你必須知道在我講故事時，千萬不能被別人打擾，否則就破壞了故事地意境。”

　　“不就是一個故事。”心底暗自嘀咕，但老先生的雙眼卻流露出看透我心思的眼神，再次強調這一點：“決不能被打斷。”

　　“好吧，我保證。”

　　“那現在，重新開始。”老先生恢復了先前的笑容，說道；“還是在德國處於城邦割據時，這一帶經濟繁榮，隸屬於薩克森郡菲特烈侯爵。他在巍峨群山、莽莽林海中為自己建造了一處宏偉的宮殿，你應能看到，就位於你的前方。”順着他所指的方位，我隨意地瞄了幾眼，原本便是山石的地方又怎麼會出現宮殿！

　　令人驚奇的是，山崖之上，黃色台地中矗立一座宏大的宮殿。眺望之下，整座宮殿是金磚搭建，金光射向遠方，高廣的巨型金色大門朝外敞開，還站着身披黃金甲的士兵。

　　“你聽見了，艷麗的歌聲，盛大的舞會。菲特烈侯爵的舞會邀請了四方名流，也包括你。年輕人，你一定不會吝嗇你的舞技。”

　　馬蹄“噠噠”聲更頻繁了。

　　確實是一場舞會，伴隨着宛轉的歌聲，華麗的服裝，貴族名流競相炫耀舞技。很快，我也摟着一位美人——金髮垂肩，綴着銀絲的白袍勾勒得身軀高挑苗條，賽似天仙，卻又嫻靜清純——在水晶吊燈的絢麗光芒下，翩翩起舞。

　　馬蹄“噠噠”聲驟雨般奏響。

　　無疑我已陶醉於舞池中，但潛意識裡冒出的念頭勾引着我的鼻子，引發下一次……

　　“啊糗！”又是一個噴嚏。意料之外如旋風，吹散了舞會，摧毀了宮殿，連同我的幻想破滅。

　　我依舊身處於馬車中，左前方依然是突兀的山石。老先生的告誡顯然應驗了，豈料比預想的更恐怖，我看着他詭異般的變化：沒有呼吸，古典華麗的衣裝漸漸化為破布，赤條條地掛在一具骷髏上，兩眼深深凹陷，露出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如同我接下去的境況。

　　兩旁的景物飛快地向後褪去，而馬車前方則是萬丈懸崖。“快停車！”我近乎嚎叫，然而車夫加快揮鞭。“停車！你這個畜生！”嘶心裂肺的吼叫重複被車夫的冷漠彈回。

　　“沒用的，年輕人，你已經中計了。快交出你那可憐的靈魂，哼，如果你繼續沉醉於幻想中，或許會死得舒服些。”鬼魂道出遲來的真相，一邊伸出鋒利的指爪，貪婪地瞄準了我的心臟。

　　車頭已懸在半空，不知哪裡來的勇力，我一把推開鬼魂，準確的說是穿過他的骨架，跳出了車門。身體剛一接觸大地，耳中便迴響起馬車粉碎之身。也許對於鬼魂，萬丈深淵才是他最好的去處。心有餘悸的我，不願再低頭“觀賞”懸崖下的風景，儘管我不知道下方究竟埋葬了多少冤魂。

　　一個月後，當我在柏林的酒會上向朋友們談起這事時，他們一臉的疑惑，又帶有欣喜的神情。

　　“我們應該恭喜這位朋友，你們知道嗎？那個出沒在北方小鎮的惡鬼，經常與車夫勾結，用幻術迷惑遊客，奪去他們的靈魂。車夫自然獲得遊客的錢財，還沒有誰能躲過此劫……”

　　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諸如此類的鬼魂異事。我沒有興趣聽他胡謅，出門攔了輛馬車，前往自己的旅館。

　　夜色蒼茫，酒後的余勁推搡我進入夢鄉，你猜我夢到了什麼？是那宏偉的宮殿，盛大的舞會，還有那說著故事的鬼魂。倏地，馬車停止，打斷了我的夢鄉。待到視線恢復清晰，馬車上已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另一名來客——一名裹着黑衣的老頭，蒼老的聲音：

　　“年輕人，要聽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