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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女人的故事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pp958

  春節剛過,大地回暖。遠在故鄉的侄孫不遠千里跑來看我,說家鄉大棚里的西瓜已經有拳頭那麼大了,再等兩個月就可以上市了。種西瓜在我們那裡可是有了傳統,不過過去是在大田裡種,時間是春天種,夏秋之間採摘上市,像這種在大棚里種植的反季節西瓜還是近幾年才有的。

  侄孫的話,無意之間觸起了我的一段往事。我記得小時候,伯父是種西瓜的好手。每到春夏之際,他就在西南崗那一塊黃沙地里搭起一個茅庵住下,起早貪黑地壓瓜秧、打瓜花,給瓜地鬆土、澆水、施肥。待到西瓜成熟時,那個小小的瓜庵里就常常擠滿了人,伯父就將那些長相不雅難以出賣的歪瓜摘下來讓大家吃。大家吃着、笑着,說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其中最會說故事的,就是伯父的大兒子、這個侄孫的爺爺——我的堂兄。

  堂兄是一個老實人,種莊稼是遠近聞名的把式,他家種的麥子總是比鄰家的要多收四五十斤。他遇事愛琢磨,愛窮根究底,所以講起故事來也格外有味。有一次他講了一個縣劇團當家小旦月夜消失的故事和一個女人拉起一支土匪隊伍的故事,令我至今難忘。

  這個縣劇團的小旦藝名叫妙香,因在豫劇《陳妙常》里飾演主角陳妙常,扮相俊雅,唱腔優美,紅遍鄉里。我還記得,她有一段唱詞至今仍為一些人所傳唱:“短髮蓬鬆緣未勻,袈裟脫卻着紅裙;於今嫁與潘郎去,省得僧敲月下門。”不想十年前的一個月夜,在縣劇院演出時,《陳妙常》剛演了一半,妙香在換場時突然消失了,從此再無音信,縣衙多次專案查找均無下落。直到解放以後,人們將此事淡忘之時,妙香才又突然出現,十年之謎才一朝得解。

  堂兄最先知道並爆出此事,大家都急着追問。堂哥一板一眼道出來歷,說:解放前鄉里流傳着一句話,叫“縣北縣南四大惡,培辛、彥倫、張鳳閣,後面跟個婁繼卓”。這四個人都是各鄉的惡霸地主。就是這個婁繼卓,早就看上了妙香,他放言說:誰能幫我把妙香弄到手,我用十畝地來換。當時就有一窩土匪為得到這十畝地,趁着劇團月夜演出時,買通一個管服裝的戲工,將妙香騙到後院,裝到麻袋裡扛走交給了婁繼卓。婁繼卓得到妙香后,派了兩個女人專門看管,一天到晚關到大院里不讓出門。可憐這個貌如天仙的妙齡女郎,這一關就是十年。直到解放后鎮反時,婁繼卓因罪大惡極,連同其他三大惡人被審判槍斃時,妙香才從那個婁家的深宅大院里走了出來。

  “那妙香變成啥樣了?走出來以後,又咋樣了?”

  堂兄說:那一天召開婁繼卓的批鬥大會時,我就在現場。只見兩個女工作人員摻着妙香上台控訴,妙香攜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只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妙香當年我見過,高高個子,楊柳細腰,瓜子臉,皮膚嫩白,兩隻大眼睛滴溜溜的。現在我再認真打量,這哪裡像當年人人追慕的美女,簡直是黃臉婆一個,穿的雖然不錯,可看起來足足有四十來歲了。當年的美人,變成了再普通不過的農村婦女了。

  話音一落,瓜庵里“唏噓”聲一片,都說“可惜了一個漂亮女演員了”!堂兄說:聽村裡人說,婁繼卓對她開始還不錯,好吃好喝的,可是她無論如何不願做妾。婁繼卓無計可施,只得拳打腳踢強迫成親。妙香備受煎熬經常流淚,一句話也不說。大家說:“看來那個惡棍沒有少折磨她,生生把一個演員給糟蹋了。不然才三十掛零,咋會那麼老呢!後來怎樣了?”堂哥說:“有人傳過來話說,改嫁給了村裡民兵隊長了,日子要比過去能好一點。”大家說:“還好,興許過一段心情好了,還能上台演戲呢。”

  大家議論着,說舊社會做一個窮人家的女人真難,稍微長得有點姿色的,那些地主老財就不會放過你。堂兄說:“舊社會的女人也有剛烈的,曹十一的女人就是一個。”大家說“曹十一的女人?那你給咱們說說是怎樣個剛烈法?”

  堂兄說:聽說這是一位富家的女兒,長的如花似玉,還在開封上過河南大學,可後來家裡遭了難,父母雙亡,不得不在一個村辦小學里當先生。有一天,村裡一個惡霸鄉長帶了兩個跟班的闖進學校,氣勢洶洶地要娶她當二房,她執意不從,兩個跟班的架着她就要回去成親。這時有一個名叫曹十一的青年,憤憤不平出手相助,將兩個狗腿打倒在地,將她救出。惡霸鄉長見勢頭不好,只得溜回家另想辦法。這個女子知道曹十一闖了大禍,必遭報復,就和他一起連夜逃走。可天下之大,那裡有他們的容足之處?曹十一是個硬漢,腳一跺說:“逼上梁山,咱們拉隊伍為匪吧!”這個女子說:“為匪就為匪,反正無路可走了。”

  不久,曹十一的一支隊伍就拉起來了,開始只有十幾人,後來發展到幾百人。曹十一和這個女子也結了婚。這支土匪隊伍在這個女人的調教下,紀律嚴明,殺富濟貧,從不擾民。那個逼她做二房的惡霸鄉長也被曹十一抓獲,由她親自槍斃了。一時間,鄉間的惡霸們聞之喪膽。

  “這個女人了不起,真解氣!後來呢?”大家說。

  堂兄說:樹大招風,曹十一的舉動引起了當時的國民政府和其他土匪隊伍的一片驚慌,紛紛聯合起來,群起而討之。聽說曹十一的女人在極端危困時,也曾派人聯絡過共產黨,可是沒有結果,還給曹十一增加了一個勾結八路的罪名。這支隊伍僅僅存在了三年時間,就被剿滅了,曹十一夫婦也兵敗被俘。

  “他們最後把曹十一的女人怎麼樣了?”大家急着問。

  “這可真是一個剛烈的女人。當時她才二十五六歲年紀,長得又漂亮,那些當官的無不對她垂涎三尺。他們用盡了種種威脅利誘辦法,說只要她承認參加土匪隊伍是上了曹十一的當,就可以減輕罪名,然後給哪一個長官作妾,還可以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她卻破口大罵,只求早死。”

  “那些壞蛋們把她殺害了嗎?”

  “要是把她殺了,那還少受些屈辱。這些壞蛋們渾身上下都流着壞水,他們出了一個損招:將她上衣脫光,用鐵絲穿住兩個乳房牽着,和被五花大綁的曹十一一起遊街。就是這樣,她仍然堅貞不屈,大罵不止。後來在遊街的路上,她乘機將身子撲向士兵的刀尖,穿心而亡。”

  堂兄說完之後,瓜庵里有幾分鐘時間一片寂靜。顯然,大家都在為這些壞蛋們的殘酷和卑鄙而沉吟。

  “這是一個有骨氣的女人,她那剛烈、正直的氣節,在老百姓中廣為流傳。曾有人提出,要在她死的地方為她建一座祠作為紀念,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實現。不過,每到她死的周年時,總會有一些老太太為她焚香燒紙,多年不斷。”堂兄最後說。

  堂兄說這些故事時距現在已經六十多年,他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去世。現在,堂兄的這個孫子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小伙,經營着一家小公司,年收入達數十萬元,早已不在瓜田裡務瓜了。可是我還是記掛着那塊記憶中的瓜田和這位堂兄,就問侄孫:“早先那塊瓜地里還種西瓜嗎?”他笑着說:“還種,不過都搭成了大棚,一年可以種兩三季呢,再不是靠天吃飯了。”我說:“快過元宵節了,你回去到你爺爺墳上代我燒一點紙,對他說,六十多年過去了,我還記着他給我講過的那兩個女人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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