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人物素描系列之12/殿青叔

　　其實我是沒有見過殿青叔叔的，如果按年齡計算，他應該是晚晴傅儀年間的人，如果活着應該有一百多歲了，我見過的只是畫像，就是那種黑白色的粗線條的人物素描，高顴骨，瘦長臉，深眼窩，瓜皮帽下又黑又粗的眉毛，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下顎有一咎翹起來的鬍子，平平展展的黑袍子裹着瘦高的身軀。殿青叔叔的祖上是有過功名的，據說他的爺爺捐過縣丞主簿，也就是相當於現在的秘書長，他的父親沒有功名，靠父親積累下來的財富人脈，省吃儉用，硬是積攢下方圓幾十里聞名的大地主，擁有良田百傾，騾馬成群，長工短工幾十個，他父親小老婆都有六個，可惜好景不長，辛亥革命逼清帝退位，民國成立，軍閥割據，兵荒馬亂，他父親被一個軍閥打死，龐大的家產被瓜分的一乾二淨，到了殿青叔叔結婚成家的時候，大概是民國25年，日本人發動了盧溝橋事變，開始了大規模侵略中國的序幕，別說結婚，人們命都顧不了，所以殿青叔叔二十幾了還是光棍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時候他還有十幾畝土地，都是旱澇保收的小崗地，那土抓起來一把在陽光下發出油膩的光芒，如果是在和平年代，一定是給多少錢也不賣的，可惜趕上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們都在逃兵亂，哪有心情去種地。殿青叔叔活到了三十歲還沒有成家，不知道女人是什麼滋味，他想兵荒馬亂的年代，人說死就死了，如果他這樣死了，一輩子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摸過，到了陰間，閻王爺也會笑話他的，他索性賣了幾畝地，去剃頭匠王麻子那裡刮臉，打髮蠟，又去集市上買了一身洗衣服，上上下下拾綴一新，好像新郎官一樣去了漯河牛行街，那時候漯河是豫東南最大的商埠集散地，水陸碼頭，四通八達，那時候沙河應該非常寬，水非常深，著名的郾城八景之一：癮水風帆，就是當時情景的一種描述的見證。那時候牛行街是河南省最大的騾馬交易市場，因為南來北往的生意人的消費，帶動了娼妓業的欣欣向榮。當然這些不是這篇短文描寫的對象。殿青叔叔去了一家妓院，老闆娘看他一表人才，儀錶堂堂，以為是一個大客商，非常熱情的叫來了一大群塗脂抹粉穿紅帶綠的妓女，殿青叔叔挑了一個個子高挑的小姐，進啦裡邊的小屋，裡邊的情節咱就不多說了，不大工夫，殿青叔叔心滿意足的提着褲子出來了，老闆娘笑臉盈盈的迎上前去，兄弟，怎麼樣，爽不。殿青叔叔眼一瞪，爽個屁，這個姑娘有病。老闆娘一臉的迷茫，有病，不會吧，我們這裡的姑娘月月都要檢查身體的。沒病，沒病她哼什麼。老闆娘這才知道遇見一個雛兒，笑着說，大兄弟，你沒有搞過女人吧，她哼，是因為她得勁，殿青叔叔兩手一攤，聳聳肩，好像一個標準的外國人那樣，她得勁，我為什麼掏錢，說完轉身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老闆娘半天迷瞪不過來，等到想起自己就是做這生意的，殿青叔叔已經轉進茫茫人海不見蹤影了。當然這只是殿青叔叔自己的描述，至於真相只有殿青叔叔自己知道了。殿青叔叔結婚的時候，已經是解放了，好在那時候殿青叔叔是房屋一間，地無一壟的孤家寡人，成分評了個貧下中農，分了幾畝土地，又娶了一個神婆的女兒，那個女人小她十幾歲，好像是因為母親名聲不好，二十幾的大姑娘硬是嫁不出去，好在殿青叔叔是貧下中農，別人也不說什麼。殿青叔叔死那一年，是60年，正是三年自然災害，天災人禍，死了很多人，據說殿青叔叔死的時候，像餓死的馬一樣，只剩下骨頭架子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撇下一兒半女。殿青嬸子我倒是見過，一個乾瘦弱小的小腳女人，現在還記起她眯縫着眼滿臉皺紋的樣子，因為小時候我常常肚子疼，殿青叔叔死後，殿青嬸子又干起了母親的老營生，給人跳大神，巫術看病，小時候肚子疼的時候，母親就抱着我到了離我家幾步遠的殿青叔叔家，一個長長的長滿青絲碧葉的絲瓜的衚衕，低矮的茅草屋裡面黑咕隆咚，她盤腿坐在蒲扇上，專心致志的坊花，那坊花車吱呀吱呀的聲音，彷彿穿過幾個世紀一樣漫長悠遠沉重。她用骨瘦如柴冰冷刺骨的手，輕輕的摸着我的蠶豆一樣大小的小雞雞，兩眼眯縫着，嘴裡念念有詞，說一句，就對着我的小弟弟吹一下，那種冰涼柔膩的氣息讓人想尿，要連吹三下，說來也怪，一會就不疼了，奇怪之極啊，殿青奶奶死那一年九十高齡了，人們把她和殿青叔叔合葬在一起，那個大雁盤旋的高崗上，從此以後沒有人會想起，有這樣一對夫婦在這個世界上來過，現在他們以前居住過的屋子蓋成了一個六層高的居民小區，一切的一切都成為一種無人想起的一片雲煙，這就是一個人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