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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記憶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藍色記憶 標籤:青澀記憶

  喜歡旅遊,莫名的喜歡,中毒一般。

  說是喜歡,其實出門很少,近處都沒去過多少地方,遠處的就更別說了。心裡知道,旅遊,其實是件奢侈的事。說其奢侈,因它成行,需要具備兩個前提條件。一要有足夠的鈔票,二要有足夠的時間。沒這兩點,旅遊便是做夢。

  因為職業的原因,旅遊於我,常如江南之夢。因也出過幾次遠門,故曰常如。

  細想來,有這種浪漫的心事,恐怕與我父母有大關係。他們都極聰明,於方圓數里都極聞名的。父親身材高大,眉宇間透着儒雅之氣,文墨極好,也寫一手漂亮的柳公權體。莊上的紅白喜事來往契據,年節的對聯書寫基本都是父親包下的。儒雅的父親從不說粗話髒話,即便生氣也絕不說一句。

  母親不識字,可這不影響母親的心靈手巧,我很少見到像她那樣聰慧的人。很多在別人看來無法學會的事情或者手藝,她看一看就會做了,並且很快就能靠自己的想像去獨立構思自己的作品。她會裁剪各式的衣服,會剪各式的紙花,會做各式的面點,會打各式的毛衣。沒有誰教過她這些。母親喜歡做這些事,做得輕鬆自如得心應手,做得沉醉做得忘我。她的針線和剪紙作品,地道之極,每一件都堪稱藝術品。可惜那時我們太小了,還不懂得收藏些母親的作品,不懂得收藏的意義與價值。

  母親還在不知不覺中認識了一些字,那時她的年紀已經很大,這令很多人驚奇。妻開始總是不信,終於親見時,感嘆而且欽服,常向外人道及母親聰慧的種種表現。

  我的父母親非常樂於助人,樂意為鄉鄰發揮他們擅長的手藝。無論誰家請,從不拒絕,而且從沒要過什麼報酬,無論自家的日子過得有多艱難,有多苦澀。他們就這樣常年在人來人往中愉快地忙碌着。

  他們心中收藏了太多的民間故事,這些故事帶上了太多的神異。他們都是講故事的能手,善於渲染,講得活靈活現,我們常常沉醉在他們所講的故事中不能醒來。這些故事培養了我們美好的情感,教給了我們做人的道德和準則,更重要的是讓我們在困苦的日子裡不失對美好生活的企盼與憧憬。從那時起,我便想望着外面的世界,想去親歷他們故事中的一切,後來,又用他們給予的翅膀飛出好遠好遠。我好像特別喜歡在幻想中深深淺淺的走過我的人生。

  母親很能走路。母親走路卻不是為了旅遊,不是為了去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風景,而是為了養活我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為了生計。母親嫁給父親時,只過了幾年的殷實小康的日子。因為家庭成分很高,加上伯父黃浦軍校畢業后做了多年的某州警備司令官,所以後來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儘管父母很能幹,但沒有用。不僅窮,而且卑微到誰都可以凌辱的地步,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結束。那個時代給我們家每個人心裡都留下了太多的永遠抹不去的創傷。我的性情剛烈的母親終於在我兩三歲時,不堪全家受到的非人欺辱而精神失常。那時她四十多歲,直到三十多年後她離開這個世界時也沒有真正的康復過。可是精神失常的她稍好時,又和更為年邁的父親互相攙扶着,帶着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孩子,艱難的走過那最為艱難的歲月。

  為了生計,母親必須要走很遠的路,提着籃子,背着簍子,或者推着車子。在我的記憶中,她會一年去上三五次縣城,帶上積攢很久的少得可憐的小小的資本主義 “尾巴”,去換一點在他們看來非要不可的東西。每當這時,母親更會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看到或者識破,像是做賊。

  我和兩個小一點的哥哥,一到母親要去城時,便會格外的溫順乖覺。母親高興起來,也會帶上我們中的一兩個。我最小,所以一般不帶我。我只有無比艷羨的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悵然很久。我想,母親是偏心的,她不愛我。我不言語,無趣地望着遠方想着自己的心事。

  母親不準備帶上我們時,會將消息封鎖得很緊,一直等她在夕陽的紅光里疲憊而愉快地走向家,走向我們。此時,她的心情一般是比較好的,給我們講她去城的見聞,讓我們更多了對外面世界的嚮往。她也會魔術般地分給我們一兩塊糖果,或是獎賞給我們小得不堪的梨或蘋果,我們則依着母親的膝撒着我們的嬌。“哥那個比我的大,我這個太小了!”母親則看着承歡膝下的我們微微的笑。那個年代,這於我們實在是難得的佳果。

  有時母親也會走漏了去城的消息,也終於禁不住我們的軟磨硬泡,答應帶我們去城。條件是要聽話,不準要東西。路要自己走,不準喊累。

  外面的世界太有誘惑力了,為了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們當然爽快地一一答應,並和母親拉勾。母親答應帶我去城的那一天晚上,我興奮地睡不着覺,話也很多,我是在雀躍中偎進母親的懷裡進入的夢鄉。

  早上,我們收拾好,母親推着木軲轆獨輪小車,車上好像並沒有什麼東西。我像尾巴似的緊跟着母親,而終於腳力不支,越來越遠地落在母親的後面。母親不得不放慢腳步等我,而我的兩個小一點的哥哥卻早蹦到了前面很遠的地方,嬉笑着看我笑話。

  外面的景緻真好,天藍得讓人想哭。第一次見到好大好大的河,第一次見到了神奇的渡船,第一次見到了渡船怎樣載着人載着狗搖過水去。這一切在我的眼中是那樣的神奇。

  渡過了河,我就看到了無邊的果林,白白的梨花在我的眼前明亮地招搖,嗡嗡的蜜蜂在我的眼前忙碌,七彩的蝴蝶擺動美麗的翅膀穿梭在原野間。在這樣的地方,我當然也聞到了濃郁的香氣,那香氣逼入我的肌骨,似要把我融化。我在心裡無數次地驚喜並嘆息,原來外面還有這樣美麗的地方,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精彩。

  我們終於走上了從沒見過的磕腳的石子路,一樣的感到驚異,想着石子的下面是些什麼東西。不時有汽車從身邊顛簸而過,雖然老舊,卻一樣令我着迷。我搞不懂那東西裡面是些什麼東西,為什麼那樣的東西會跑。

  我們也終於看到了鱗次櫛比的房屋,看到了縱橫交錯的街道,看到了路道上密密麻麻移動着的如蟻人群,看到了琳琅滿目的貨物,看到了無數我說不出名字的陌生東西。我看到了一種奇怪的路,遠遠地延伸着向兩頭翹起,路的那一頭早已高出了兩旁房屋。我無法知道路的端頭有些什麼,可是我想知道,很想。

  鄉村的房屋永遠沒有那麼集中和擁擠,鄉村道路也沒有那麼平整沒有那麼寬闊,鄉村沒有那麼多的人擁擠在一起。那時我除了好奇和激動,也在心底生出了濃濃的自卑情緒。我雖然也感受到了不絕於耳的喧囂和擾攘,卻不知道那喧囂和擾攘是怎樣的讓人心煩和疲倦。我第一次真切地認識了城市,感受着與鄉村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太陽分明就在頭頂,天很熱,我有點倦。馬路上有一種會被人推着走的柜子,乳白的顏色,我不時看到有大人更多的是小孩遞給主人一兩枚硬幣,然後從柜子拿走像冰塊一樣的帶棒子的東西,送往嘴裡。那東西一定很有趣,我感到了像螞蟻一樣的東西,痒痒的在嘴裡爬來爬去。那東西會是怎樣的有趣?我痴痴地想,沒有人告訴我。我也終於知道那跟我沒有關係,於是我掉轉了頭,看着另外的東西痴痴地想着另外的問題。

  沒有想到吃飯的事,也沒有想到要什麼東西,不隨便要東西,這是我們和母親的君子協定。母親能帶我出門,讓我看了那麼多我從沒見過的東西,讓我見識了我以前從沒見過的別樣的世界,我已經非常開心了,哥哥也一樣。

  回去的路仍然是我們自己步行,雖然累,雖然慢,卻在太陽還沒下山時到家了。

  這樣的經歷竟然一直清晰的留在我記憶中,一直伴着我成長,而我也終於在這成長中越來越知道感念我的父母,也感念我的兄長,尤其是我的二哥三哥。只是我的雙親與二哥,已長眠地下,我再也沒有回報他們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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