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每當吟誦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詩句，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這樣的一幅畫面：清晨，一男子站在河邊，河中蘆葦萋萋，水霧蒙蒙。他彷彿看見自己的夢中情人就立在河的那一邊，若隱若現，似有似無。我想，這首產生於近三千年前的《蒹葭》之所以成為千古絕唱，它道出了一個真理：令人神往的秋水伊人，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總在迷離恍惚之中的。

　　以前在老家一所初中任教，學校離家十里路程，步行一個小時左右。有時在學校吃過晚飯後步行回家，冬季日短時，晚上八點左右，路上已沒有行人，路旁的一些農家的人們也多已安寢。這時，月亮上來了，為大地披上了輕紗。月色籠罩下的山村，是那麼地寧靜而安詳；山上那陰陰的樹木，在月光下，看去似煙如霧；路邊的溪流，淙淙地鳴奏着和諧的輕音樂就像這柔和的月色縈繞在我左右；路上的我，曳着一道模糊的影子往前移動。真是月朦朧，山朦朧，水朦朧，我也朦朧。山村行走不知有過多少個來回，但留在我記憶中的就是月夜行走時的景象，雖然已幾十年沒有再在老家的路上步行了，但仍恍若就在昨天。為什麼山村夜行的景象會留給我這麼深刻的印象？月色迷濛下的景象，就像一幅國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正如老子所說，“惚兮恍兮，其中有像；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旅遊看景，並不是越清晰越好。霧罩黃山，雨濕桂林，都是絕妙的美景；江南小鎮的青石板路，只有在雨中行走，才能體味她的古韻和詩情。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美景總在迷濛之中。美景如此，美人又何嘗不是如此。金聖嘆評《水滸》中說：“燈下看美人，加一倍裊裊。”舞台上輕紗飄拂的舞女。美若仙子。仙子的美就在於若有若無，迷離恍惚。如果脫去舞女身上的輕紗，赤裸裸的肉體橫陳在你的眼前，也就不一定有多少美感。

　　許多人的心靈一角都珍藏着學生時代初戀的情感，這份情感之所以珍藏，是因為，青春期的慾望、愛意、情感是朦朧的、羞澀的，既有想表達的衝動，又有擔心害怕，特別純凈、美好，值得一輩子珍藏。我有一朋友，曾與我說起，他與單位一女同事的交往情況。這位女同事，嬌小玲瓏，惹人憐愛，兩人很談得來。單位出去活動或旅遊，常常會很自然地走在一起，偶或還會拍上兩人站在一起的靚照。我的朋友說，有時會產生抱她的衝動，但想到各自都有家庭，還是想法打消這種念頭。一次，單位十餘人出去活動，夜裡乘坐卧鋪大巴。卧鋪是兩人同一張床，女的僅她一個，這位女同事就很自然地躺在他的旁邊。這一夜，平時心儀的女同事就躺在身邊，臉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同事呼吸的氣息，多想伸出胳膊去把她抱在懷裡，但始終沒有伸出。這一夜，當時感覺很受煎熬，但過後回憶卻是十分美好。十幾年了，他與那位女同事還是這樣保持着，既沒越過雷池，也沒疏遠。我想，我的那位朋友與他的女同事，能十幾年維繫着那份美好的情感不變，就是因為他倆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正如哲學家所說，距離產生美。

　　唐司空圖《二十四品》中說：“遠引若至，臨之已非。”“超詣”之境，在於可望而不可即。詩詞、美景、美人、美好的情感，莫不如此。我想，大多數的人心中都有一位“所謂伊人”，但她總是“在水一方”。

　　2013.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