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一個寂寞的遊魂

　　一、無心

　　四年前，他寫過一部小說，小說沒有名字，只是一個故事，關於一個血雨腥風的江湖，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兩個同生共死的兄弟。小說男主角就叫無心，那時候，他有一個兄弟自命無情，他以為，無心便可以無情，所以他們做了兄弟。而女主角，是一個他魂牽夢繞的名字。

　　小說的讀者只有一個人。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文字還是因為故事的情節，這個讀者，喜歡默默的看着，有時候，默默的流淚。

　　後來，一切都煙消雲散，他莫名其妙的來到一所二流大學。那部未完成的小說，也被付之一炬，他只為自己保留了這個名字。他還是以為，無心，便可以無情，無傷，無痛……

　　只是有些東西，他本不想要的，卻固執的跟着這個名字留了下來，沉澱，翻騰，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肆虐。

　　四年後，六月，烈日杲杲焦金流石。白色的玉蘭花漸漸凋謝，而白色的梔子花正在開放，幽幽的獨自芬芳，潔白馥郁着幽香，花兒細碎的模樣，開在枝頭，似乎也開在記憶里。

　　他卻開始忘卻。

　　二、瘋子

　　其實他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他抽煙他酗酒他弔兒郎當招搖過市。

　　他憂鬱他敏感他用頹廢的筆跡續寫悲傷。

　　他多疑他暴躁他借一個細微的情緒大發雷霆。

　　我認為他就是一個神經病，一個瘋子！

　　你永遠沒法猜透他下一刻的情緒是好是壞，他可以呼朋喚友組織一場聲勢浩大的活動，他也可能一句話不說一個人安靜的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你看他的時候他情態囂張，而你轉過眼的時候他又一臉黯然。

　　他或許是孤獨，亦或許是寂寞。

　　孤獨是一個靜心的狀態，而寂寞，卻是一種病，是一種無所適從的可憐，他因虛無而恐懼，像困獸一樣在自己的斗室裡面踱來踱去焦躁不安。

　　他顯然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沒有人知道他病起於何處起於何時，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看，那樣的疼痛實在是撕心裂肺。誰叫他那麼怕痛呢！所以他寧願眼睜睜的看着自己一直病下去。

　　他實在又是一個懦弱的人！

　　他遊離在世界之外，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在路上行走，很多時候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走在是什麼地方，他的靈魂與軀體彷彿早已被生生的剝離開，這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在燦爛的陽光下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在喧鬧的人群中感受不到一點溫情。他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你很難想象一個人若無其事的走在大街上，而心思卻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思緒纏繞，是的，他走路的時候都在發獃。

　　三、痞子

　　有人說他是個二流子。

　　他說，什麼是二流子？

　　二流子就是痞子。

　　那痞子蔡也是痞子么？

　　是啊，不過痞子也分好與壞。

　　那我一定是個好的那種……

　　說實話他真的有點無賴，他什麼都敢做卻不計後果，他什麼都敢說不顧影響，他好像對一切都滿不在乎。所以她說他是個二流子他卻並不委屈。

　　其實開始他們並不很熟，但是卻好像很熟一樣。

　　他的笑總是那樣玩世不恭，他的思想真的有點不可理喻。

　　就如某個荒唐的約定。

　　她說他若能找到五種顏色的玫瑰，她就嫁給他。

　　他說，若我死了，你一定要在我的墓前放上一束五種顏色的玫瑰……

　　其實他很在乎，他在乎的東西永遠深埋在心底，想懂他的人看不穿他，不懂他的人覺得他不可理喻。他習慣了，習慣用張揚來掩飾心傷，卻用玩笑的口氣說心裡話。他害怕把自己逼上絕路，卻不知不覺中走了一條不歸之途。

　　他讀納蘭，柳永，徐志摩，倉央嘉措——

　　“那一刻

　　我升起風馬

　　不為乞福

　　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日

　　壘起瑪尼堆

　　不為修德

　　只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我聽了一宿梵唱

　　不為參悟

　　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着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啊

　　不為修來生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他讀三毛，讀安妮寶貝，他在幻想與現實中尋找一點縫隙安放自己深藏的悲哀，無所適從的來，莫名其妙出現。

　　“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殤……”

　　“鎖上我的記憶，鎖上我的憂傷，不再想你，怎麼可能再想你，快樂是禁地，生死之後，找不到進去的鑰匙。”

　　流浪，為那些不着邊際的疼痛……

　　某人說，這個不像你，二流子同學……

　　二流子並不可憐，可憐的是他不是。他無依無靠煢煢獨立，他無時無刻不在忍受內心激烈的碰撞。

　　某一刻，他捂着胸口對我說，心好疼。

　　是哪裡疼，為什麼要疼？

　　真該死，誰讓你自己種下這孽緣之種？你活該！

　　四、空夢

　　我先說了，他這個人走在這個現實里卻固執的不願去承認不願去面對。

　　但是他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敢做。

　　他討厭文字，一筆一劃都真實的再現所有的悲傷，他狠狠的刻下這一道道印記，自己卻很害怕卻很厭惡。

　　那一年，她說，我喜歡看你寫下的文字，你能為我寫點東西么，他說，不能。

　　那一次，她說，我知道你不快樂，但是你不肯告訴我，你能寫下文字，只給我一個人看么？

　　他還是沒有寫，因為他知道，在文字的世界里，字裡行間都藏着一個字：傷。

　　他怕她看出他內心的悲傷，他一直想讓自己快樂，所以他悄悄的將一切隱藏。在她面前，他小小的快樂，並未造假。她卻還是以為他做的都是表象。

　　那麼，什麼時候該寫呢，疼痛是他的動力，悲傷是他的靈感。當心裡已經裝不下了當已經無法承受了，他會翻開筆記本。

　　他為一段傳奇作序，他為一場幻夢留影。他用一隻頹廢的筆畫出黯然的江湖。

　　“任我捲起天邊的黃沙，卻無法掩蓋你的痕迹。那夜，你決絕的眼神說著你永遠不會愛我，你堅信遺忘才能獲得永恆的幸福，卻被我蠱惑着再次投入萬丈紅塵。十年夫妻，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我暗自滿足，以為這樣就能永遠擁有你。但卻終敵不過天道昭彰，眼淚落地的一瞬，我知道了，你的心已經屬於我，雖然晚了十世輪迴。”

　　“著娉婷，十里春風，過盡鬧紅無數。懷非煙，瓊枝壁月，念蕭娘，柔香幽素。竟不知，聲斷音弦，一朝華胥。”

　　“八孔簫，七弦琴，落寞十指兩三聲，有誰傾耳聽？

　　夕陽外，十里亭，折柳千萬不留行，茫茫已絕音。”

　　……

　　卻無人能看懂。

　　我彷彿看見他一個人在哪裡絮絮叨叨自言自語顧影自憐。

　　強行用自己的心事將潔白的紙頁渲染得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然後天下起了雨，他被淋得一身狼狽……

　　你還願意看他寫的文字嗎？那些觸之生疼肆意流走的文字？

　　我不願意，我很討厭。

　　五、遊魂

　　其實四年前他就死了，他親眼看着自己一點點的死去，還殘忍的給自己一個笑容。

　　那一年，他到她的城市，她說，你變了……

　　他是變了，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他說。

　　因為曾經的他早在一場豪賭中葬身，

　　他不是賭徒，卻為自己下了一場驚天賭注。

　　血本無歸。

　　這是結局。

　　我很恨他，為何會有這種與生俱來的執着，我很不理解他，是什麼讓他痴心十年，我多想用一把鋒利的刀，斬斷他對她的絲絲縷縷……

　　但是他自己卻在長長的嘆息……

　　誰又忍心，覲見他的辛酸與無奈？

　　十年之後，她說，跟你在一起不快樂，你給不了我要的快樂！

　　那一剎那，他終於明白，像他這樣悲傷的人，是沒有資格擁有幸福的。

　　儘管他懂她的不快樂，卻沒辦法讓她開心，因為他讓自己開心的能力都沒有。

　　她想要的是一個在她難受的時候讓她開心的人，而不是在她哭泣的時候陪她落淚的人。

　　他只是後者。

　　他終於明白，他沒有資格去愛她……

　　……

　　六、走了

　　離別兩個字沉沉的壓在每個人心頭，想見，心事重重。常說時光如流水，讓人不自覺想起某種感覺來……

　　終於要走了，就在明天。

　　人生總是會有那麼多觸人心弦的細節，她來了，席捲了他所有的憂傷，然後離場，如今，他依然一個人走在校園的樹蔭下，就如第一次走進這裡一樣，走過的四年有些什麼呢，形單影隻，這開頭與結局，竟如此一致。

　　其實，我一點也不懂這個人，其實，又有誰懂這個人？

　　“小青，你說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徘徊於絕望與希望的邊緣，猶如三生石旁的曼珠沙華。”

　　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