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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鳳凰,鳳弒凰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小景

  我叫鳳。

  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一直沒離開過這片地方,這片燦爛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這裡叫什麼,所有人祖輩在這裡生活,卻從未給這片土地起過名字。但我知道如何稱呼它,母親說這裡叫西域。

  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母親說她並不是我的的生身之母,但我仍喜歡叫她作母親。她應該知道我的父母是誰,甚至是關於他們一些更具體的描述,但她沒說,至死都沒說。我對此無動於衷,有沒有生身父母和我的生活沒有關係,我同樣長大,同樣活着。

  母親死的時候,我十九歲,吃過紅雞蛋挂面三十天的光景,她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她,和我,都註定為一把永恆的劍而生,而死,或者應該說不是劍,劍只是它的形式,它該是神的旨意,必須得到傳承的圖騰。

  我並不是十分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生命的結束卻是我親手締造的結局。

  是的,是我親手將劍刺穿她的胸膛,鮮紅在劍穿的一剎那噴出霧狀的血,很快染紅她的衣裳。她微笑着對我說,很好,鳳凰是只有遇上死亡才可以重生的神靈,鳳,你一定要找到凰,讓鳳凰合一,劍神復活。

  於是,她合上眼睛,倒在地上永遠地睡去,一臉開心,彷彿死亡於她是種釋懷的儀式。

  於是,我把她埋葬,在一片戈壁荒漠,有不少的仙人掌,再遠去,是沒有生命的沙漠。然後我背着那把練了十六年劍術的劍,離開西域,離開這片燦爛的地方,去東方王朝的京都,找凰,讓鳳凰合一。

  我叫凰。

  但他們從不叫我的名字,只是叫我太子。他們說,太子是一個王朝的未來,因為太子的父親是王朝的現在,而王朝,是世代相承的。

  他們還教我練劍,請有一個師父,據說她是天下第一的劍術至尊,她卻說這天下第一有兩位,另外一位在西域。

  我不明白一個王朝的未來和練劍有什麼關係,但我只是很順從地聽從這樣的安排,劍,一練就是十六年。

  在一個沒有雞啼的黎明,天現異象,天空失去它本身的色彩,在某一個區域出現紅似血的朝雲,瞬間燦爛,像憑空展開的翅膀,然後消失。

  一眨眼的過程,我想見到的人寥寥無幾,可我卻見到了。當翅膀消失,師父敲響我的房門,“出來吧。”我聽話地跟着出去,離開皇宮,爬上怪石嶙峋的山巔。山巔所處的峰,有個僅一字的名:鸞。

  從山巔望去,除了藍,沒有雜色。師父站在崖邊,白衣飄飄,好看極了。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捧起我的臉,“凰,看見那雙翅膀了嗎?那是鳳凰重生前的預兆,她要來了,來找你了,鳳凰合一就要來臨。”

  我也看她的臉,第一次如此近,也第一次如此嘆服於容顏的美麗。

  她把一截沉鐵放到我的手上,告訴我那是叫鳳凰的劍的一半,僅是凰。鳳凰的劍合二為一,則是天下劍之首的誕日。開天地之後鳳凰就分飛,它一直等合體重生的機會,現在這個機會就要到了。

  其實我一直聽不懂師父的話,我只知道手裡握着的這截沉鐵彷彿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有種血脈相連的認同感。

  師父說,殺了她,用我十六年來學的劍招,把這截沉鐵插入她的身體。說話的時候她微笑着解開束髮的白紗,披頭散髮,在崖邊飄忽駐足。

  殺了我。師父冷靜地再次命令。

  我一劍刺出,像這十六年來我聽從她教我劍法的每招每式,劃破她白衣飄飄的身體,紅色的液體沾上凰。她微笑的身體墜落懸崖。

  空中傳來空洞的聲音,“等着,鳳會來找你,也像這樣的,殺了鳳。這是你的命。”

  我看那飄白衣隱沒崖谷,影過無痕。

  京都不愧是天下一等繁華之地,在西域最大的城,集聚程度也僅及此地的一方角落而已。

  母親沒有告訴我如何才可找到凰的下落,京都之大,誰才是凰?我茫然地佇立在青石板的街中央,看周圍往來絡繹的人,和自己差別明顯的着裝,說著和西域不同的話,我被置身於他們的世界之外,像沙漠劃過蒼穹的禿鷹,沒有同伴,特立獨行。

  久之孤獨感越深,我不再駐足,朝來時面向的東方狂奔,要儘快逃離這喧鬧的人群,逃離京都築就的城牆,忍受不了失去廣袤的處境。

  城門外有座山,山頂奇怪地獨聳一座峰,我回頭望城內窒息的繁華,決定上峰,遠離人煙。

  我遵從師父的意願將她殺死後,那白衣飄飄的一幕不停縈繞在我眼前。再也沒人帶我練劍,再也沒人給我講鳳凰的故事,再也沒人叫我的名字:凰。

  但我仍保持十六年來從未間斷的習慣,每一天的生活內容不變,除了抹去記憶中關於師父的情節。還有,我把獨自發獃的地方由皇宮移到鸞上,在峰頂看風過雲涌松舞日落,那截也叫凰的劍安靜地靠在我的背上,和我略暖的體溫相倚相靠,我仍感覺它是身體的一部分,如手足,牽動血脈。

  我總是聽師父的話。

  就在這個鸞峰上,安靜地等待鳳的到來。師父讓我殺了鳳。我會殺的。

  這是座奇怪的峰,奇怪地令我不可思議地熟悉。當我踏進峰的範圍,這種感覺在體內燃燒,血液沸騰,彷彿久違的遊子重歸故土的心緒激昂。

  我有種預感,鳳凰將在這裡重生。

  峰並不高,不高的峰頂卻雲霧繚繞,浮雲飄動劇烈,天空的心裡是興奮的,興奮地覆蓋在峰頂。

  我爬上山腰,在半峰處一塊巨石佇立,石上刻着“鸞”字,巨大的紅漆塗抹在石中央,讓“鸞”誕生詭異的生命力,鮮血淋漓的生命力,躁動且帶了殺氣。

  踏足“鸞”鮮紅的字體,看峰景,我看見山風托起的一方白衣飄飄,在不遠處的空中無依無靠飛翔。雖然不遠,卻無力觸摸。定是峰上降落的身外之物,投迎在峰的懷中。難道也有人如我這般不願苟足於繁華甘棲稀煙之地?

  我加快上峰的步伐。

  在崖邊,我總是回憶起師父落下懸崖的一刻,純潔飄逸,像風中凋零的白茶花,是天上貶下凡間的植株的化身。

  今天的鸞峰啼鳴特別多,翠浪中無數翅膀在撲騰,卻沒有脫春而出飛翔的影子。

  我瞧見一個女子,妙齡身姿,有和師父異曲同工的輕盈,從峰下來,緩緩向我靠近。背後的凰有些熱,傳遞到我的身體變得不冷靜。女子越近,心中的涌動就越激烈,我彷彿聽見凰的聲音,告訴我它聞見了鳳的氣息。

  其實我看見那個少年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着並須殺死的凰。是直覺,靠近後知覺被證實,他的背後,是鳳凰的另一半,儘管他用綢布嚴實裹住,可我就是知道。所以我在他抬起眼皮看過來時,脫口而出地叫他的名字:凰。他也叫我“鳳”。我們異口同聲。

  不曉得為什麼,當那個女子一靠近我,我們目光交接,我竟脫口而出地叫她“鳳”,她也叫我“凰”,此前我們素昧平生。

  鳳凰終於在此刻相會,我熱血沸騰起來,感覺身體像塊點燃的炭火,要燃燒起來,溫度超越寒冬皇宮內熊熊的火爐不知多少倍。我的手蠢蠢欲動,它想握住仍背在身後的“凰”,而我想的是讓那個女子重蹈師父的覆轍,白衣飄飄地離去。

  我走向女子,血性十足。

  他向我走來,我沒有停頓地繼續向他靠攏。鳳凰鳳凰,鳳弒凰。既然他是凰,我就必須履行命中注定的職責。我要殺了他。這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想,在他眼裡,我一定冷漠如霜,目露凶光,是個沒有血性的女子。但我從他的眼裡同樣看到了殺氣。

  她太冷了,冷得足夠凍結峰頂和曛的陽光。我們很快靠得很近,近得只有不足一尺的距離,我清晰地聽見她的呼吸,聞見她幽如蝴蝶蘭的清香。

  在那一瞬,我看見她雙眸空洞的瞳孔,不摻任何情感的眼神發出令人驚顫的威懾力,這樣的力量必定帶來血腥。

  我葛然清醒,耳邊是師父落崖時的話:“殺了鳳。這是你的命。”

  是的,我的命,殺了面前的女子。

  於是破綢取劍一招封喉,一氣呵成迅雷不及掩耳,她的瞳孔變得更加空洞,還有蒼茫。

  周圍一切像冬天裡天空下的水汽,凝固着,緩慢移動。她閉上蒼茫的眼睛,仰頭倒下峰崖,和當時師父近乎相同的姿勢,還有位置。

  其實我早該想到,他也擁有和我一樣的使命,殺了對方。只是終究他快我一步,那柄和鳳一模一樣的劍,鋒劃過我的喉嚨,瞬間襲來的窒息湮滅掉我的思想,身不由己。我知道,我即將死去,全身輕飄飄地,像展翅的鳥兒,遊離在空中自由墜落,我閉上眼睛,傾聽上蒼的召喚。

  你要找到凰,讓鳳凰合一,劍神復活。

  我已經找到凰,讓鳳凰合一。我伸手拔出鳳,將劍狠狠地,狠狠地朝上方向揮出去,沒有睜眼,仍觸及得到劍氣劃破長空的弧線。這是我今生最後一份力氣。

  我殺了鳳,讓她也如師父那樣將身體彌留在鸞峰的深淵中。一切使命都結束了,我有些虛脫,極度的放鬆,彷彿了卻沉積心底多年的憂慮。

  然後是突然的劇痛,漫天雪花飛舞,那是紅色的雪,鮮紅得觸目驚心,雜帶濃郁的腥味。低頭,看見半截劍破膛而出,我的血汩汩流出滴落在崖邊。那劍的形狀如此熟悉,是我揮舞了十六年的凰啊。

  可是我臨死仍然困惑,我的凰明明還握在我的手中,上面關於鳳的血液仍未風乾。

  力量在消弭,倒下的時候,師父,叫鳳的女子,還有一個失去面容的身影在眼前掠過。我聽見了高亢鏗鏘的嘶鳴,有一隻金翅大鳥燃燒着烈火飛向蒼天,“鳳凰鳳凰,鳳弒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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