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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從未離開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得得9

  【一】

  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但對於生活在江城的相當一部分人而言,此刻才只是他們夜生活的一個開始,接下來還會有高潮,還會有久久不願散盡的尾聲。

  他們習慣去夜場,例如酒吧這樣看似紙醉金迷的地方,夜越深,他們似乎越酣暢,越放縱,越癲狂。

  是為了尋找刺激?是為了尋找一夜情?是想放空自己?還是只是因為他們太空虛太寂寞?音樂聲震耳欲聾,連對方說話的聲音都會被淹沒,有什麼好的?男男女女的身子緊緊貼在一起,又算是怎麼回事……多日前的風落對於這些問題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她不明白酒吧怎麼會具有像磁石一樣的吸引力,每晚吸引一撥又一撥的男人和女人們在此處流連,沉醉。她那樣厭惡這個地方,她曾經那麼堅信自己,認為像她這樣的“乖乖女”是絕對不會出入這樣的場所的,很多人都說她太古板,不屬於這個世界。

  然而,然而她現在就在這裡,一連多日都在這裡。

  此刻,她是那麼真切地感受着這裡——江城人氣最旺的“ing酒吧”。

  耳邊是一曲歐美迪斯科樂,音量似乎調得還不夠高,舞池裡的燈光似乎還不夠晃眼。她確定自己需要那些極度強烈的東西來把自己掩埋,因為似乎只有那樣,她才不會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才不會感覺到自己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在舞池中扭動着自己的身體,瘋狂地甩着自己的頭髮,她看見眼前一張張或木然,或興奮,或迷茫的臉,忽然明白這樣炫目而曖昧的燈光下,一定有人和她一樣,是因為無奈,彷徨,痛苦,想藉著酒精麻痹自己,想尋找可以宣洩的出口,亦或是想尋見另一個自己,而走進這裡。

  她不想再做“乖乖女”了!

  28年了,她一直是同學,同事,家人,領導眼中的“乖乖女”,她曾經那樣嚴格要求自己,做父親眼中的“好女孩”,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進入社會,工作出色,她一直是個佼佼者,除了她不太會照顧自己,照顧別人外,她什麼都比別人強。她一直恪守着一個父親眼中“好女孩”的本分,做一個出色的女子,父親說過只有自己出色了,你才會比別人擁有得更多。可是,事實不是這樣。她一樣會受到傷害,是那種萬箭穿心的傷害!一樣會失去,失去那種人生最為寶貴的財富!

  她也真是天真!曾經一直以為自己那麼出色,別人就一定會懂得去珍惜她,一定不會去傷害她,也沒有資格去傷害她,可張子墨,那個曾經深愛她,發誓要愛他一輩子的男人還是傷害了她,一出手,就讓她萬箭穿心,就讓她沒有反擊的餘地,讓她猝不及防。

  她閉起眼睛,忽然想起了張子墨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在那個飄着細雨的黃昏,在她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正和一個陌生女子的臉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們的身子雖然蓋在被子里,但她仍能感覺到他們的身體像兩條蛇一樣糾纏在一起,赤裸裸地纏繞着……

  她看見地板上女人的內衣,是烈焰似的那種紅。怎麼?他何時喜歡上這樣熱烈的了?哦,是嫌她太保守,沒有情趣?

  一瞬間,她幾乎暈厥,繼而是驚愕,全身僵硬。

  她記得和他說過,她今天不加班,會早些回來的,他怎麼還敢?除了會是因為他和那個有幾分妖艷的女子纏綿到忘了情,歡好到忘了時間,難捨難分,她真的無法再找出其他理由來替他解釋。

  而張子墨卻什麼都不想解釋,只是坐起身子,點燃一支煙,用力地吐出一口煙圈,從嘴裡慢慢吐出一句話:“既然你都看見了,我無話可說,離婚吧。”然後仰頭看向天花板。

  那一刻,她的眼淚終於下來了,隔着一層朦朧的霧靄看張子墨的臉,發現那張臉是那麼冷,那麼陌生。她想從他的眼睛里找到一絲猶豫,一絲不舍,一絲自責,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

  她甚至暗暗期望他能跪下來求她原諒,原諒他這麼做只是緣於一個男人某種生理上的渴望,是一時的貪念和衝動,可張子墨什麼都沒有做,眼神決絕冷冽。

  她一直是驕傲的,從來沒有過潰敗感,自卑感,可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塊抹布,被人遺棄了,丟在薄涼薄涼的秋風裡,她覺得失敗到了極點……

  難道他們之間的緣分真的就那麼薄嗎?他們從兩小無猜的情誼到彼此產生愛意,到組成一個溫馨的小家,一路有過多少歡聲笑語?!有過多少喜怒哀樂?!怎麼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今天?走着走着就散了?

  從小到大,他經常會帶着她去燃放煙花,兩個人手牽着手看煙花在他們頭頂上的那片天空綻放。他們有過太多太多共同美好的回憶。

  她記得她和他的唇第一次那麼緊張地貼在一起,纏綿在那個有煙花綻放的夜空下,她全身都是顫慄的,因為那是她遺失的初吻,那一刻,她是那樣害怕,緊張,卻又是那樣歡喜和貪戀。

  那晚,他曾捧着她的臉說:你就是我生命中綻放的一束璀璨煙花。

  呵,究竟是她像煙花那麼美?還是他們的愛情像煙花?像煙花那樣只有剎那芳華?

  也許是因為一直有愛,所以風落眼裡的煙花一直是暖的,那是子墨為她點燃的暖,可一旦失去了愛,她才發現,原來煙花是那麼涼,落地后滿目滄桑……

  她真的不敢相信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婚後的子墨是那樣地寵她,經常做她愛吃的桂花糕,每年生日都會陪她去護城河邊的那塊空地上,燃放大把大把的煙花,然後他們一起許下最為美好的願望。他會每晚替她沖奶粉,他會願意替她清洗內衣,他一直是那樣貼心地照顧着她的生活,沒有一點怨言,他甚至還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風落,那次她差點遭遇車禍,是子墨在危急時刻,將風落一把推開,自己卻終因來不及避讓,而被車子撞出好幾米遠,好在老天庇佑,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終於轉危為安,也沒有留下什麼後患……風落相信只有真愛才會讓一個男人那樣心甘情願地去為她做那一切。

  他給她的吻也一直是那樣熱烈,那吻一次次帶着濕潤而芬芳的氣息落在她的肌膚上,將她一次次點燃,讓她一次次那麼飽滿地綻放在他們兩個人的世界里,讓她那麼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整個身心交付於他。

  這麼愛,怎麼就會走到了今天呢?除了子墨最近總是發獃,並沒有發現其他徵兆呀,他對自己一切如常。

  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問自己,也想去問問張子墨。

  說好要生生世世的呀,怎麼就會這樣了呢?愛為何要走遠?

  可她終究什麼也沒有問出口,因為她要偽裝成驕傲的樣子,她要在他的面前假裝堅強。

  當然,她似乎也容不下自己一度令人艷羨的婚姻里有這樣的背反,哪怕止於肉體,沒有靈魂上的交集……

  她問自己恨子墨嗎?恨。有多愛就有多恨。

  她恨到想毀滅自己,用以報復張子墨,等到張子墨有一天猛然回首時,或許會發現自己原來造下了這樣不可饒恕的罪孽。

  她就是這樣單純,哪裡知道一個人如果真的變了心,又哪裡會在意他丟棄的東西最終的歸宿。

  有一滴清涼的淚滑落在了她的嘴角,苦澀的氣息在唇邊瀰漫。

  她想不下去了,感覺頭似乎要炸開。她坐回吧台下,要了一杯vodka,猛地一口氣灌進口裡后,胸口處似有東西在灼燒。

  她不記得她今晚究竟喝了多少酒,只知道頭暈,但還是想喝。

  最好喝醉,醉到再也不省人事,忘記她來過這個世界,忘記她曾經和子墨那樣相偎相依過,忘記那個黃昏……她這樣想着,又是一仰頭,將一杯酒灌進嘴裡。

  這時有個留着“寸頭”的男人走過來和風落搭訕。

  “小姐,瞧你一個人多寂寞,讓我來陪陪你吧。”說著,就把手搭在風落的肩膀上,一看就知道是個喜歡獵艷的種。但酒吧里這種人,這種現象似乎是司空見慣的,實在不足為奇。

  風落的眼神有些渙散,她用一隻手抵住額頭,一隻手舉起杯子,“來,我們喝酒。”

  她和“寸頭”男人碰杯,一杯接着一杯,仰着頭一飲而盡。

  她看不見自己此刻的樣子,蹙着眉,捂着胸口,是那樣楚楚可憐。

  而“寸頭”男人看得很清楚,他的目光往風落身上一寸一寸掃着,貪婪而齷齪。他知道這個女人醉了,很快就會任他擺布,今晚,不出意外,他將會有一頓“大餐”。

  他迅速結完賬,將風落柔軟的身子摟進自己的手臂里,走出酒吧,剛打開車門,把風落塞進車裡,就感到身後有一陣涼颼颼的風,接着臉上就實實地挨了一拳。

  “寸頭”男人哪裡知道,他對風落所做的一切都盡收在了一個叫木希的男人的視野里。

  有近一個月了,木希一直藏在暗處守護着風落。

  他看着風落在酒吧里一日一日地買醉,纖弱的身子那樣扭動在舞池裡,動作和整個人骨子裡所散發出的靜雅氣息顯得那樣格格不入,他的心就痛了。

  在他的眼裡,風落是與眾不同的,是獨一無二的,她有幾分任性,卻溫柔善良,她外表有幾分冷艷,內心卻溫暖如春,她的笑容能把他頃刻間融化……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卻在酒吧里懷揣着千愁萬緒,消耗着寸寸光陰,他的心房像被利刃在割裂。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相信他心中的痛苦會比風落更甚。

  他愛她,卻似乎永遠也無法告訴她,更無法去擁有她。他只是風落眼裡的那個小弟弟。

  沒有人知道當子墨時常拉着風落的手去看煙花的時候,還有個小小的影子一直遠遠地跟在他們的身後,是那麼孤獨和落寞……

  他是那樣痛苦,他不知道如何來解救風落,讓風落回到從前的快樂時光。他隱隱地知道風落這一生,可能都回不到從前了,因為有一樣於風落而言最為寶貴的東西,她永遠地失去了,將無法復得……

  他一直在酒吧的一個角落默默看着風落,目光一刻也不願離開她,她的寂寞,她的痛苦,他都看見了,可他只能暫時選擇默默守護。

  可此刻,他不得不出現了,風落今天太醉了,再不出現,顯然將會給這個女子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他一邊揮着拳頭,一邊對着寸頭大喊:你這個無恥的傢伙,你給我離她遠點。

  揮出去的拳頭是那麼狠,因為他心底隱藏的愛是那麼深。

  “寸頭”男人自知不是男人的對手,又有幾分心虛,任木希將車裡那個昏昏沉沉的女人抱走,垂頭喪氣地捂着臉離開了。

  【二】

  都說人在醉酒,意識模糊的狀態下時,口中喃喃叫出的名字,不是自己最愛的人,就是自己最恨的人。

  “子——墨——子——墨”。

  風落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嘴裡叫着一個人的名字,雖然有些含糊不清,但木希仍能聽出風落叫的是張子墨。

  張子墨!

  這個名字讓木希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眼裡開始有淚光閃爍。

  他將眼睛從風落那張讓人憐惜的臉上移開,悠悠地看向窗外,發現夜已經走在了最深處。

  他想起了張子墨,那個讓他愛恨交織的男人。他想起了數日前,自己身在美國,有一天收到了張子墨的一封郵件,郵件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速回一趟國,有要事面談。

  他有些緊張,他知道張子墨這麼急讓他回國,一定是和風落有關,是她出事了嗎?

  不,不,不能有事,他要風落好好的,一直幸福下去。

  第二天他便草草交代了一下公司的事情,馬不停蹄地飛往了江城這座讓他晝夜都牽念的城市,因為這裡有他一直深愛的人。

  光陰里的故事總是最多的。

  隔着六年的光陰,當木希重新踏上江城的這方土地,和子墨面對面坐在咖啡屋裡,似乎已經是滄海桑田了,彼此百感交集。所有的往事都在腦海中一一盤旋。

  他們倆誰都沒有忘記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唯一的一次出手,是在木希收到風落即將要和子墨結婚的消息后的某一個夜晚。

  那晚,是木希約了張子墨,他們倆在護城河畔,迎風而立,誰也不先開口說一句話。

  他們其實是有默契的,張子墨知道木希大抵要和他說什麼。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木希在半晌后,猛然地轉過身,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拳。

  “告訴你,張子墨,請你好好待風落,這輩子你敢有半點對不起她,我要你好看!”木希對着子墨喘着粗氣。

  “木希,我也告訴你,請你離風落遠一點,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她。”

  轉眼,兩個男人就扭打在了一起,他們的出手都是那樣狠。

  他們都在發泄,將多年來壓抑在各自心中的不快,全部集中在拳頭上。為了一個女人,他們不懼流血。

  那一刻,木希伸出去的拳頭上積聚的是多年來的無奈和痛苦。他一直記得多年前,當他是個私生子的這條信息在小區里傳開來后,很多小夥伴都開始恥笑他,疏遠他,只有風落,一如既往地對他,幫他輔導功課,還經常拉着他加入她和子墨的活動里。日久天長,他看着子墨披散的長發,乾淨的笑容,心裡開始有一粒種子悄悄落下。那時他雖然比子墨和風落都小了整整四歲,但他已然知道心裡暗藏的是一種美好的情愫,而絕對不是感激,應是叫愛吧。是的,他愛上了風落這個美好的女孩。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勇氣說出口,也無法說出口,因為風落總是叫他小木希,她一直拿他當弟弟。他還看見風落看子墨時,那淺淺的眉彎里盛滿了幸福而又羞澀的笑意。

  他知道風落的眼裡這輩子只有子墨。他也知道子墨確實比自己優秀很多,無論是家庭還是自身,他都無法和子墨抗衡。

  這就是木希的無奈,內心其實渴望擁有,渴望給予,卻又無法給予,他是自卑的,敏感的,卻又是倔強的。他只能這樣揮出拳頭去,將那麼多年來壓抑在心中的情緒,統統宣洩出來。

  而在張子墨的眼裡,他總覺得木希雖然比自己小,卻有着超出他實際年齡的那種心智,深沉而敏銳。

  他看見木希看風落的眼神,憑直覺,就知道木希一定喜歡上了風落,年齡小又怎樣?姐弟戀多的是。男人其實比女人還要敏感。他看見風落和木希說笑時,便會情不自禁地升起醋意,但又不好對着風落髮作。他明知道風落愛他,可還是擺脫不了這種想法,可能是他太在意風落了,這輩子風落就是他的全部。所以表面上他和木希稱兄道弟,私下卻暗藏了心思,對木希多了某種防範。

  然而,只有風落這個傻丫頭,她不知道這兩個男人在她面前,表面上看上去和風煦雨,其實他們倆的眉目間經常暗藏兵器。

  那一晚,木希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的拳頭雨點般落向子墨,即使他明白子墨是無辜的。

  而子墨的拳頭實際比木希還要狠,這小子偷偷喜歡我的女人,還有種打我?他在心裡怒吼着。

  那天,兩個男人也不知打了多久,直到彼此都感到筋疲力盡,才各自收了手,癱軟在空地上……

  數日後,木希看着風落幸福地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除了送上了他最真摯的祝福,最終還選擇了離開這座城市,帶着無限的眷戀離開。

  就讓他祝福風落幸福吧,愛一個人原本就是想要給她幸福,只要她幸福就好,他也相信子墨能夠給予。

  當飛機飛向去往美國的上空,木希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

  塵世里,沒有人可以預見自己與面對面相坐的人這輩子日後還會有怎樣的交集。書里說:每一次的離別,都是為了下一次的重逢。只是木希和子墨六年後的這一次重逢,又還會有怎樣的一次別離?人世沉浮,這個世間有相聚就有離別,有小別,還有永別,天地之間永遠暗藏玄機,誰也說不清道不明。

  他們坐下后,沒有多餘的寒暄,只微微點一點頭,這一點頭裡,又有誰能知道,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多少的山河歲月?歲月經年,煙雲不知人事改。

  坐在木希面前的子墨形容憔悴,頭髮像蒿草,人異常地瘦,眼神焦灼,卻又飄忽不定,似在躲閃,是不敢相遇木希詢問的目光?還是不敢面對當年那個護城河畔的翩翩少年?

  “你帶風落走吧!我想把風落交給你。”子墨終於先開了口,聲音聽上去很空洞。

  “怎麼?你不想要她了?你想拋棄他?”

  木希很衝動,只聽見“哐當”一聲,木希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落在了玻璃托盤上,引得鄰桌的人都看向他們。

  他絕不允許子墨帶給風落傷害,他站起身子,一隻手用力揪住子墨的衣領,一隻手握成拳頭要去揍子墨,可他發現子墨的眼神竟然那麼可憐,那眼睛里似乎有一層化不開的霧靄……

  “渴——渴——”

  寂靜的夜裡,木希的耳邊忽然響起了風落要水喝的聲音,他連忙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從回憶中抽出身來。

  他托起風落的頭,把水送到她嘴邊,風落本能地抿了一口水,微微地睜開眼睛,模糊中看見一張男人的臉,既陌生,又有幾分熟悉。

  她的胸口仍然有一團火在燃燒,腦海里閃過子墨和一個陌生女子糾纏在一起的畫面,她忽然淚流滿面。

  她有短暫的清醒,繼而又是一陣模糊。兩種意識不時交替着,折磨着她。

  她想起了張子墨,愛和恨同時湧上心頭。

  她看見面前的男子正俯着頭,看着她,眼神焦灼。這張臉很俊朗,風落心下猛然閃過一個念頭,決定讓眼前的這個男人來成全自己。

  就讓自己毀滅吧,也許痛到極點就感覺不到痛了。

  她伸出手在木希的腮邊撫摸着,眼神迷濛。

  “親我——親我——”她用力勾着木希的脖子,努力將自己的嘴唇一點一點靠近木希那兩瓣豐盈的唇。

  木希有片刻的恍惚。

  他日思夜想的女人,此刻離他是這樣地近,那如蘭的氣息就在他的鼻翼邊縈繞着,只要他迎合,那麼他將擁有她——如果那也算是擁有的話。沒有一個男人不想和自己深愛的女人天地合一。可是,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風落是那麼美好,他怎能褻瀆?

  他知道風落這是在毀滅自己,想不留餘地。

  他的心那麼疼!

  他想起了子墨的話:好好照顧風落,她以後的幸福我交給你,但你一定要保守住這個秘密。

  木希承認自己答應過要按照子墨的話去做,也想過照着去做,可後來因為種種因素一直躊躇不定。

  這一刻他看着風落的樣子,才更加確定風落是那麼愛子墨,無人可以替代。他為自己曾經想過要去配合子墨,而感到羞愧,因為他知道那背後其實也隱隱地暗藏着自己的一點私慾。

  他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他慢慢挪開風落的手,發現風落的手心滾燙。

  她發燒了。必須去醫院,必須去醫院。

  木希很緊張,開始手忙腳亂。

  風落還在對着他笑,眼角掛着眼淚在笑,痴痴的,一邊用手試圖去解自己衣服上的紐扣。

  木希看不下去了,握着風落的手:“風落,你不能這樣,你醒醒,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外面,夜色蒼茫,空闊的馬路上木希的車子載着昏昏沉沉的風落一路疾馳……

  【三】

  醫院裡,木希自始至終都沒有合過眼,他兩眼通紅,嘴角起了泡,明顯是急火攻心。

  他在等風落醒來,陪她一起去面對一個事實,這樣做,也許才會無愧於自己,無愧於風落,更無愧於子墨,無愧於他們三個人在人生中的一場相逢。

  從國外回來后,木希一直沒敢見風落,一直躲在一個幽暗的角落,遠遠地看着她。他不想靠近,其實是不敢接過子墨對他的囑咐,是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

  去見風落吧,按照子墨的話去做,帶風落走,那是你一直想要的。哦,不,不能,難道真的要隱瞞風落一個事實嗎?那麼做究竟是給風落帶來幸福,還是給風落帶來傷害?帶來一輩子無法彌補的遺憾?就是這樣的兩個自己一直在心房裡衝突,把他折磨得痛苦不堪。

  他內心還有過一個想法,就是想讓風落一個人靜一靜,也許她能漸漸想通,她能從她心中的那片陰影中走出來,可這麼久了,卻絲毫沒見起色,他看見的只是風落越來越頹廢。她不梳妝,不工作,昨晚竟然想那樣糟踐自己……

  眼前這個女子她該怎麼去面對?

  其實,他要面對的又何止是風落?還有子墨;他要面對又何止是感情,還有自己的一份良知。來去的路呀,是那麼難以抉擇。

  原本在這人世間,每個人的去向都是那麼不可莫測。

  風落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來,微微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朦朧中看見眼前有一團黑色的影子,她以為是子墨,她記得子墨一直喜歡穿黑色,看上去是那麼沉穩。

  她的心頭隱隱地掠過一絲欣喜。她多麼渴望是子墨來找她了,迷途知返了。

  直到眼前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她才發現是一場空歡喜,原來眼前人是幾年前飛往美國的木希,是那個時候時常跟在他和子墨屁股後面的小弟弟。

  呵,時間過得真快,有六年沒見了吧。

  木希變化很大,蓄了鬍子,似乎不再是當年那個總是穿牛仔褲,白襯衫的少年了,他也穿黑色了呀,她記得多年前木希說他不喜歡黑衣服的。原來人總是會變的,就像子墨,變得讓她覺得面目全非,變得讓她覺得他們之間從前的那些美好只不過是南柯一夢。

  “風落,你終於醒了,頭還疼嗎?”木希聲音有些沙啞,但很柔很磁性,他看見風落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絲失望和悵然。

  “木——希?你怎麼回來了?我們怎麼會在這裡?”風落充滿了疑問,聲音寡淡。

  六年不見木希,風落本該在見到木希的瞬間,展開手臂給木希一個擁抱。是該有激動,是該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可這一刻,她的心情卻是那種無邊的灰暗。

  “你仔細想想,你昨晚喝酒了吧?醉成那個樣子,如果我不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子墨暫時避開了自己如何回國的那個問題,他發現自己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沒想好如何回答,是繼續隱瞞下去?還是如實相告?

  風落似乎想起了什麼,閉起眼睛,將手插進頭髮里,眼淚緩緩地落了下來。

  “酒,酒,我還要喝酒。”風落開始狂躁不安,掀開被子下了床,欲往門口走。

  愛情是有魔力的,可以拯救一個人,也能摧毀一個人;可以讓人容光煥發,也能讓人形容枯槁。沒有了子墨的愛,風落已然覺得自己沒有了靈魂,她的心好似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風落,你這樣下去,子墨會不安的!”木希一把抓住風落的胳膊,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你別跟我提他,他是個混蛋,是個騙子——我恨他!”

  這一刻,風落是真恨。她恨子墨無情到不來看她一眼,看看她過得好不好;他恨子墨那晚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絲留戀,她恨子墨……

  “不,風落,你聽我說,子墨是愛你的,沒有人比他更愛你,也沒有人更值得你去愛!你安靜些,我告訴你真情。”

  木希的語氣透着幾分冷靜和篤定,他終於下定決心去面對,不再遲疑,他終於堅定自己不想風落錯把一份無私的愛當成是負心。

  風落的目光來回在木希的眉目間掃着,想弄明白木希的話究竟意味着什麼?

  木希走向窗前,他看見有一隻燕子正往西飛去,孑然一身,是那麼小,那麼孤單,像誰單薄的身影,在他的視線里漸漸消失得沒有蹤影……他覺得天地之間一片迷濛。

  子墨,請原諒我不能遵從和你的約定!木希的腦海里閃過一副畫面:子墨冰冷的手和木希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彼此久久不願鬆開。

  木希閉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向風落講述一個悲愴的故事……

  【四】

  忽然就起風了,天陰了下來,風捲起落葉在空中不住地盤旋,有雷聲自天邊滾過來,“轟隆隆”幾聲,只一兩分鐘的光景,便在人們的頭頂上炸開,不一會,天地間便掛起了無邊的雨幕。

  “子墨——子墨——”。

  縱然天地間有嘩嘩的雨聲,也沒能將風落這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呼喚聲淹沒。

  風落兀自奔跑在茫茫雨幕里,腳下一滑,摔了下來,膝蓋磕破了,瞬間流出血來,她顧不上這一切,爬起來,依然繼續向前奔去。

  她也不能再等木希去拿車,她等不及了,一分鐘都不能等了,一任木希在後面大聲地呼喊着她。

  ……

  是位於護城河前方的一片墓地里。

  這一刻,子墨的相片是那麼真切地在石碑上靜默着。

  “子墨——子墨,你好傻……”

  風落撲倒在墓碑前,用顫抖的雙手去來回撫摸子墨那張最好年華的臉,面頰上淚水長流。

  木希站在風落的身後,他並沒有去拉風落起來。就讓這個女人為子墨流盡畢生的眼淚吧。他和風落一樣無限思念子墨,思念那個曾經和他在護城河畔彼此揮拳如雨點的男子,有擔當的男子……

  人世間,所有的災難只有在有了比較之後,才知道原來有些事情本還不是最糟糕的,當初怎麼就會痛不欲生?就如當初子墨只是“背叛”了她而已,而現在,和兩個原本相愛的人陰陽兩隔比起來,之前的那種“傷害”又算得了什麼?

  真的陰陽兩隔了嗎?風落不願相信,她寧願是子墨辜負了她,是如離婚那天子墨對她所言,他將帶着那個女人離開江城,去組建了一個溫馨的小家;她寧願這是繼子墨找了一個酒吧女,在家中上演了一出“出軌”的假戲后的又一個假象,又一個謊言。

  她自責自己不是個稱職的妻子,怎麼能夠承受得起子墨那樣厚重,無私而又無邊的愛?!她恨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有在意過子墨曾經有很多次捂着自己的胃部,眉頭緊鎖呢?她怎麼就一定要假裝驕傲,而不願去試着挽回一段婚姻,多問子墨幾個為什麼?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她無法想象子墨那天眼神中所表現出來的決絕背後,究竟隱忍了多少不舍,多少無奈和辛酸;她更無法想象子墨在得知自己到了胃癌晚期,已經失去治療意義后的那個消息后,曾經有過怎樣輾轉反側的夜晚,才做出了那樣一個感天動地的決定:不讓風落看見他病痛的樣子,不讓風落跟着他痛苦,不讓風落有一天去面對他的死亡……讓風落看見那天他和他找來的酒吧女刻意製造出來的假象后,對他只剩下恨意,讓她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能開始新的生活……這是子墨最後的夙願。

  原來愛從未離開……

  雨不知何時停歇了,暮色漸漸四合,遠天有大把大把的煙花在晚空中綻放,風落抬起淚眼,這一刻,她覺得煙花是那麼暖!那麼暖!

  【五】

  這是很多年前發生在江城的一個故事,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那年,我十六歲。

  這個故事似乎沒有真正的結局,因為沒有人知道風落和木希最後的去向,我也不想再去追問。原本這人世間沒有結局的結局,才是最好的結局。

  我只想知道子墨為何那麼傻?在最需要溫暖的時候選擇讓自己深愛的女人遠離?是對還是錯?這樣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如果子墨不那麼做,風落就真的會無法從他的死亡中走出來了嗎?是不是子墨太高估了自己在風落心中的分量?不是說時間會淡忘一切的嗎?即使子墨不這麼做,我想風落有一天也會去好好生活吧?他又為何只想到了讓木希帶風落走?而沒有想過風落愛不愛木希,願不願意接受……

  諸多的不解,直到我三十二歲那年,當我深深地愛上了一個男人,當我們彼此都深深相愛時,我才有了答案,感謝真愛讓我成長。

  原來真正的愛是給予,不是佔有;是付出,不是索取。就像子墨對風落,就像木希對風落,只要對方幸福就好,相信這是愛恆古不變的真諦!

  在子墨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時,他是慌亂的,是緊張的,是方寸大亂的,難免會出現錯亂,考慮問題會有所欠缺,這個世界有他最在意的東西還沒有來得及安排,他怎麼能不慌亂?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必須很快做出決定,慌亂下他根本想不到一個謊言一樣會給風落造成那樣萬箭穿心的傷害,那時他想到的只是儘可能地不讓風落看見他日漸消瘦,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他在得知自己身患絕症后,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能夠安排好風落以後的生活,他知道風落那麼不會照顧自己,他必須替她安排。於子墨而言,以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確定的,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木希和他一樣愛風落,他相信在美國一路打拚的木希能夠給風落帶來幸福……

  此刻,我站在窗前,想着人世間那些被掩埋在光陰里的故事,淚早已是千行又千行!

  今天,就讓我將風落和子墨的那份真愛在此處落筆吧!

  願人世間真愛永恆!!

  文:月滿西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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