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墨林夢斷沉香街

　　大明嘉靖年間，金陵名妓蘇碧君與名噪當時的大才子項元汴的愛情故事在民間廣為傳頌。

　　項元汴自號墨林居士，是一位工書善畫、精於鑒賞的風流才子。他是浙江嘉興人。這年三月，聽說金陵有個朋友手中有件難得一見的古畫，就慕名前來金陵觀賞。可惜項元汴機緣不巧，朋友外出雲遊。項元汴空跑一趟，十分惆悵。這天晚上，他在酒肆中飲了幾杯酒後，沿秦淮河獨自散步，愁緒襲來，不禁隨口吟道：“明月照水水流東，流水橋下空朦朧。”吟完這兩句，一股酒意泛起，竟然不知道下兩句該怎麼去續，正在躊躇，旁邊柳蔭下突然有人對道：“石橋有意留人駐，旅客無心戀春風！”項元汴一聽，連聲叫道：“真是妙對！”再定睛一看，對詩之人竟然是個妙齡美女子，精巧的杏黃綢衫，綠羅裙，臉堆三月嬌花，眉貼初春嫩柳。他上前施禮，打聽女子姓名，那女子含羞答道：“妾名蘇碧君，興之所至一時唐突，請公子恕罪。”說完急步要走，項元汴上前拉住女子衣袖，再三請她告訴自己她家住何處，女子被逼無奈，答道：“君若不嫌妾卑微，明天碧春樓相會。”

　　項元汴聞言大喜，第二天就興沖沖地趕到了碧春樓，點名要見蘇碧君。門房問他姓名，項元汴直言相告。門房傳話進去，蘇碧君聽了大吃一驚：想不到昨晚那個孟浪公子，竟然是天下聞名的項元汴！她驚喜之餘，趕忙收拾打扮，盛妝相見。兩人一見如故，彼此傾心。很快便難捨難分形影不離。項元汴在溫柔鄉里這一徘徊，不知不覺便二月有餘。

　　這天兩人正在卿卿我我，突然有人找上門來，項元汴定睛一看，竟然是哥哥項篤壽的僕人項順，項順一見項元汴，就急切地說，“爺，你還在這玩呢！大爺病重，要你速返嘉興！”

　　項元汴一聽，大驚失色，忙拆開哥哥書信讀了起來，項篤壽是進士出身，也飽有才學。兄弟二人感情深厚，項元汴聽說兄長病重，馬上收拾行李準備歸程。可一見蘇碧君在一旁黯然傷神，不禁心下躊躇，甚是為難。蘇碧君看出他的心思，就勸他回去探望哥哥要緊。這夜兩人在小園內散步，徘徊夜色之下，難捨難分。項元汴愁腸百結地說：“兄長體弱多病，萬一卧床不起，不知道要守候多長時間呢！而我們天各一方，日久情疏，萬一哪天你把嘉興項郞忘了，那我可是要失魂落魄了！”

　　蘇碧君一聽，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項郞你是不相信我了？我對天發誓，今生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去吧！你走之後，我立誓不再移情他人，等你哥哥病好之後，你再來找我，不就是了？”

　　項元汴聽了，感動不已。第二天，項元汴依依不捨地辭別蘇碧君，快馬加鞭，返回故鄉。

　　一到嘉興，他也顧不得回家，就直奔大哥府上。可剛踏進哥哥家大門他就大吃一驚，只見大哥正笑吟吟站在庭院中等他。一見他，項篤壽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元汴，你可算回家了！”

　　項元汴一愣，問：“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哥收斂了笑容，正色答道：“元汴，我們世代書香，你也是有名的文士，怎麼可以為一個妓女，在金陵徘徊兩月而不思歸呢？這事弄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為兄這樣做，只是要你早點回家！

　　項元汴一聽明白了，他不禁氣得一跺腳：“有話你可以讓項順直說，為何用這種方法騙我！”

　　大哥聽了一聲冷笑：“難道你是那種能輕易斬斷情絲之人？聽說你為了和那妓女一起廝混，已經在金陵靠賣字為生了！痴迷如此，我直說你會回來嗎？”

　　項元汴一聽，沉默不語，良久他才說：“大哥，即然你沒有什麼病，我準備一下，明天就回金陵找蘇碧君去了！

　　項篤壽一聽，氣得直跺腳：“糊塗！荒唐！你學富五車，正可以應試科舉，光大門楣，你難道要為一個妓女弄得斯文掃地，日後被人恥笑嗎？！”

　　項元汴正色答道：“大哥！蘇碧君絕非一般風塵女子可比，她重情誼，守諾言，會對我從一而終的。”項篤壽大搖其頭：“糊塗呀！糊塗！自古道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別人逢場作戲之言，你卻當真？你以為除了你，人家會沒有別的相好之人？真是幼稚可笑！”

　　兄弟二人你爭我吵，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哥哥一氣之下，發誓再也不管他，項元汴準備第二天就回金陵找蘇碧君。

　　夜裡，他想起和蘇碧君在一起耳鬢廝磨的情景，突發奇想：要造一張名貴的大床，讓自己和心愛的女人，永遠沉浸在溫柔鄉中，不再醒來……

　　第二天他開始到處購買沉香木，這是一種十分名貴的木材，它屬於常綠喬木，木材有香味，因其質地重，入水不浮，故又有沉水香之稱。經過半個多月的打造，沉香床終於造好了，精美絕倫。項元汴意猶未盡，又讓人用上好的絲綢縫製了幾箱子的衣服，一起裝上了大船，高高興興地前往金陵。

　　到了碧春樓，項元汴正興沖衝要進去，老鴇卻冷冷地攔住了他：“對不起，項公子，你是來找碧君姑娘的吧？她正在接客！”

　　項元汴一聽，驚得面無血色：“你、你、你說什麼？”門房說：“碧姑娘正在陪金陵首富孫員外的公子，您請回吧！”

　　項元汴不信，執意要見碧君，二人正在爭吵，蘇碧君陪着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出來了。蘇碧君見了項元汴，先是一驚，然後恢復了常態，對那男子說句“孫公子慢走”，然後轉身就要回房，項元汴一見，搶步上前，拉住她問道：“碧君！你怎能負我對你一片痴心？”

　　蘇碧君聽了，臉一紅，使勁推開了他的手道：“公子請自重，這是娼門！不是你們那些斯文府第！你若一去不歸，碧君難道要餓死不成？”

　　項元汴聞言如五雷擊頂，他放開了手，直愣愣地看着蘇碧君遠去，這時僕人進來問道：“公子，沉香木床已搬到門口，是不是搬進來？”項元汴聞言突然清醒，發出一陣傷心的狂笑，笑完他吩咐僕人：“燒！連床帶衣服都給我當街燒掉！”

　　僕人們應聲而去，不一會，煙焰在空中裊裊升騰，濃烈的沉香木的香味在烈焰中不斷地散發出來，染得周圍一片馨香，這股濃烈的香氣使整個一條煙花巷的人都聞到了，人們紛紛跑出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項元汴讓人拿來筆墨在碧春樓的照壁上提了一首詩《沉香嘆》：煙花巷中尋秦娘，盤絲纏墨做檀朗，一紙薄情留不住，滿城飛塵似沉香！提完之後，項元汴拋筆於地，轉身離去。

　　圍觀的人們彼此詢問，弄明白了原委，都聚首相議、嘆息不已。從此，這條街被人們改了名，稱為沉香街。

　　項元汴回到了嘉興，從此潛心於書畫金石，不問旁事。

　　三年後，又是早春三月，項元汴為買一批文物再次來到了金陵，故地重遊，舊情難滅，他忍不住又到沉香街，想打探一下蘇碧君的消息，可讓他大為吃驚的是，碧香樓已人去樓空。他推開虛掩的門，走進那個小園，園裡只有一人在那兒彎腰種菜，他走過去施禮問道：“請問仁兄……”話還沒有說完，那人一轉身，項元汴一下子呆住了：眼前之人不就是當年的那個孫少爺嗎？！他半響才回過神來，問道：“你不是孫少爺嗎？你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

　　那男子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哪裡是什麼少爺呀！我一直是這裡的守園人！”

　　項元汴一聽驚呆了：“那當年你……”

　　男子嘆氣：“對不住了項公子，那是碧君央求我們騙你的！你走後不久，你哥哥就派人送了封信給她，勸她不要再糾纏你，說你前途遠大，不應毀於她手，信里還有銀票。碧君退回了銀票，決心為了你的前程，忍痛斬斷情緣，她求我在你來時假扮孫公子，讓你死心……”

　　聽到這項元汴已是五內俱焚，他拉住那男子的手急切地問：“那碧君後來呢？！”

　　男子說：“自你焚香之後，很多不知情的人都罵碧君無情，而她也終日沉默不語誓不接客。之後，碧春樓再也無人問津，日漸衰落，最後人丁四散，碧君也不知所終。”

　　聽到了這兒項元汴已是淚落雙行，他跌跌撞撞來到前庭，看見自己寫的詩還在，不禁悔從中來，取出筆墨，又提寫了一首《憶碧君》：碧君堂前春草長，曾是佳人照紅妝，紅妝如今知何處？只余此街喚沉香！提罷項元汴已淚流滿面。

　　他再也無心收購文物，在沉香街苦守數日，四處打聽碧君下落，卻毫無音訊，只好悵然而歸。

　　七年之後，江蘇巡府慕項元汴之名，下帖延請項元汴入幕，他再次來到金陵。他按捺不住情思，又一次推開了碧春樓的大門，這時的碧春樓，已是破敗不堪，整個沉香街也已是車人寥寥。他四處徘徊，走到照牆前時突然驚喜地發現，那上面竟然多了一首詩《別項郎》：十年一夢是蒼涼，衰鬢殘唇映照牆。願逐青雲隨君起，莫向浮雲問沉香！

　　項元汴看罷此詩，早已肝腸寸斷，他認得這是蘇碧君的筆跡，他知道蘇碧君曾經來過，也知道蘇碧君從此再不會來！她成了他今生今世，一個永遠殘破的夢。

　　項墨林夢斷沉香街的故事，也從此載入了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