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海龜

　　清晨起來，我一直魂不守舍，還沉迷在昨晚的夢中。我感到很奇怪，為什麼最近總做同樣的夢。開始只是一隻游在水裡的大海龜，這幾天又出現冒着黑煙的火。那冒着黑煙的火，一閃而過，然後就是那隻游在水裡的大海龜。天天都做同樣的夢，讓我感到困惑和不安。

　　我找來一本《周公解夢》，上面說“夢到海龜，夫妻生活和諧、幸福。已婚女人夢到海龜，丈夫會更加寵愛自己。未婚男子夢到海龜，不久要成親。未婚女子夢到海龜，會和意中人結為伉儷。夢到捕捉海龜，災難臨頭。夢見喝海龜湯，健康會每況愈下。”我是已婚女人，看到夢到海龜，丈夫會更寵愛自己。我暗暗自喜，心中也安慰了許多。

　　然而這份安逸轉眼就消失了，因為夜裡我又做了同樣的夢。先是冒着黑煙的火，轉眼就是水中的大海龜，並且這次我清楚的看到大海龜的臉，尤其是它的眼神和表情，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里。大海龜哀怨的表情和含着眼淚的雙眼，讓我惶恐不安。大海龜、大海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晚上同樣的夢境再次出現，大海龜悲傷的看着我，似乎想要對我說什麼。夢醒之後，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冒着黑煙的火預示這什麼？大海龜又想對我說什麼呢？我忽然覺得這隻大海龜很熟悉，它似乎對我很親切。大海龜、大海龜……我努力在記憶深處尋找關於海龜的蛛絲馬跡。猛然！兒時的畫面出現在我眼前。

　　我父母都是軍人，我和哥哥從小就隨爺爺、奶奶在渤海邊的一個小漁村生活。我記得大約是我七、八歲那年，我和哥哥在海邊的岩石叢中撿拾退潮后的勝利品。突然我發現一塊很大的怪‘石頭’，因為我們經常在這裡玩耍，熟悉每一塊石頭。

　　“哥！快來看；這裡多了一塊怪石頭。”

　　“什麼怪石頭！這兒可不是什麼石頭。”哥哥拍打着石頭。

　　“那是什麼？”

　　“好像……好像是只大海龜。”說著哥哥走到石頭前面，大聲的疾呼。

　　“沒錯就是大海龜，小妹你來看，這是大海龜的頭。”

　　“哇！它好大啊！”大海龜趴在沙灘上，它的腦袋跟我的腦袋差不多大，它的兩個前肢比爸爸的胳膊還粗。它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

　　“哥哥！我怕。”我從未見過海龜就別說這麼大的海龜了，我膽怯的躲到哥哥後面。

　　“小妹！別怕!它不咬人。”哥哥一手拉着我，用另一隻手慢慢的伸向海龜。哥哥在海龜的脖子上輕輕的拍拍。

　　“喂！大海龜！大海龜。”哥哥大聲叫着它，大海龜對我們不理不睬。

　　“哥！它死了嗎？”

　　“不知道。不過它離開海水的時間長了，一定會死的。”

　　“那它怎麼不回到海里去啊！它趴在這兒幹嗎！”哥哥抬起頭四周看了看。

　　“它可能是漲潮時被海水衝上來的，退潮時它被後面的岩石擋住了，才沒回到海里去。”

　　“那怎麼辦啊？”哥哥伸手到龜殼下面抬了抬。

　　“它太重了，咱倆搬不動它。小妹！你在這兒等着，我回家叫爺爺去。”

　　“不；我怕；我跟你一起回去。”

　　“別怕；小妹！它不咬人，大海龜是好人，你忘了它還背唐僧過河呢！你走得太慢，我必須馬上去叫爺爺來救大海龜，時間耽誤太多大海龜就活不了了。”

　　“好吧！”我很無奈的答應了哥哥，哥哥把軍用水壺往我脖子上一套，轉身向村裡跑去。

　　那時候我最崇拜的就是孫悟空，想到大海龜馱唐僧他們過河。一下子就不害怕了，反而覺得大海龜很親切。我坐在大海龜旁邊的沙地上，輕輕的撫摸大海龜的前肢。

　　“大海龜！是你馱唐僧過河的嗎？”它不理我。

　　“大海龜！我叫燕燕，七歲了。你幾歲啊？咱倆做朋友好嗎？”它還是不理我。

　　我從脖子上摘下水壺，自己喝了一口水。忽然我想起哥哥說海龜不喝水會死的，於是我就把水壺送到大海龜的嘴邊。

　　“大海龜！你喝點水吧！快點！喝吧！不喝你會死的。”我把水壺裡的水倒在海龜的頭上，它還是紋絲不動的趴在那裡。我也有些沮喪。

　　“噢！對了！大海龜你是喝海水的。等着，我給你灌海水去。”我跑到海邊把水壺裡的清水倒掉，灌滿海水。

　　“你喝吧！大海龜！這是海水。”我把海水倒在海龜的頭上。我感覺水太少，就又跑回海邊灌了一壺，倒在海龜頭上。當我把三壺水都倒在海龜頭上以後，海龜還是沒有任何反映。趴在海龜身上我哭了，我一邊哭一邊撫摸海龜的脖子和前肢。

　　“大海龜！你怎麼不喝啊！再不喝水你會死的。大海龜你快喝吧！我不讓你死。”

　　“大海龜！大海龜！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就看不到你媽媽了。”

　　“大海龜！你別著急，爺爺馬上就來了，等爺爺來了就把你送回海里去，你就能見到你媽媽了。”它似乎聽懂了我的話，我看到眼淚順着海龜的眼角留了下來。

　　“大海龜！你別哭！你是不是也想媽媽了。我也想媽媽，我媽媽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想起媽媽我也很傷心，大海龜陪我一起落淚……

　　爺爺來了，隔壁的二大爺和海生哥也來了。爺爺看到大海龜也是一驚。

　　“喲！還真是只大海龜，咱們這片海域是很少有這麼大的海龜出現的，我七十多歲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海龜。”爺爺圍着海龜轉了幾圈，仔細的檢查了大海龜。

　　“這隻海龜沒有受傷，可能是被海水衝上來的，後面的岩石卡住了它，使它沒法回到大海里去了。”

　　“也不知道它被困在這裡多久了，是不是已經死了？”二大爺問爺爺，爺爺搖搖頭沒說話。海生哥用腳踢了踢海龜的前肢。

　　“它連動都不動，你看踢它都沒反映，肯定死了。”我急了，使勁推開海生哥，憤怒的瞪着他。

　　“不許踢它！它沒有死，剛才它還哭了呢！”

　　海生哥嘲笑地對我說：“小丫頭！別傻了吧！海龜怎麼會哭呢！你以為是你呢！整天哭哭唧唧的。”

　　哥哥也不相信我的話“小妹！別胡說，海龜又不是人，它怎麼會哭啊！”

　　我撲進爺爺懷裡“爺爺！我沒說謊。剛才我說我想媽媽，我問大海龜想不想媽媽，它就哭了。它跟我一樣也想媽媽了。”

　　“乖！燕燕不哭！爺爺知道你沒說謊，大海龜在這兒很久了，它就是想回家了。”爺爺一邊哄我一邊為我擦去眼淚。爺爺說對了大海龜的心思，眼淚順着它的眼角‘嘩嘩’地流不停。

　　“爺爺！你看大海龜又哭了！”二大爺、海生哥還有哥哥都驚呆了。

　　“海龜真的哭了！它真的有眼淚啊！”爺爺見此情景忙吩咐大家。

　　“快！咱們趕緊把它弄回海里去。”

　　爺爺、二大爺、海生哥還有哥哥和我，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它從岩石那裡搬到海邊的淺水中。大海龜靜靜的趴在海水裡，依然不動聲色。我們着急的都往海龜身上撩水，海生哥和哥哥都急切的問爺爺“爺爺！它怎麼還不動啊！不會是真的死了吧！”

　　“別急、別急它離開海水的時間太長了，讓它慢慢緩緩。”說著爺爺輕輕的拍着海龜的背殼。

　　“海龜！快回家吧！大海深處才是你的家，快走吧！”輕輕撫摸海龜的脖子，我的眼淚又留了下來。

　　“大海龜！你快醒醒吧！你快點回家吧！回去晚了，你媽媽會着急的。”大海龜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爺爺！它沒死！它睜開眼睛了。”我們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海龜在水裡慢慢的遊動起來，還不停的用頭輕輕的撞擊我的腳趾和小腿。遊了好一會兒，它並沒有離去的意思。

　　爺爺說：“好了！大海龜！你該回家了，海洋深處才是你的家，你在這裡會有危險的，快走吧！以後小心點，不要在被衝上岸了。”

　　我也不願意讓大海龜走，但我知道必須要讓它走，戀戀不捨的對它說：“大海龜你走吧！你媽媽在家等你呢！我們是朋友，我會記得你的。”

　　海龜在淺水中用前肢輕輕撥動海水，慢慢的游着，在我面前遊了一圈兒又一圈兒，還不時地將頭探出水面看看我們。大家都滿含淚水對它說：“去吧！去吧！回到屬於你自己的地方去吧！”

　　海龜最後又毫無表情的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游向大海深處。望着消失在茫茫大海裏海龜的背影我大聲呼喊：“大海龜！不要忘了我；我們永遠是朋友。”

　　第二年父母將我和哥哥接回身邊，後來爺爺、奶奶相距去世，我們正在上學期間，後世都是父親一人回去料理的。由於故鄉我們沒有其他的直系親屬，我一直沒有在回過那個小漁村。那裡的一切對我來說幾乎都淡忘了，不斷出現在我夢中的海龜喚醒了我對童年點點滴滴往事的記憶。

　　想到童年的那次與海龜的緣分，我感覺夢中的那隻海龜，就是當年被我們放生的那隻海龜。事別三十年我怎麼會突然接二連三的夢到它呢？

　　夜裡當那團冒着黑煙的火一閃而過之後，海龜又出現在我眼前。它滿臉沮喪、悲滄哽咽、雙目獃滯、眼盈淚水、有氣無力的勉強擺動前肢，身體飄飄蕩蕩隨時都有要沉下去。

　　從夢中驚醒，我可以十分準確的確定它就是當年的那隻海龜。一種不祥的預兆湧向心頭‘莫非是它又遇到什麼危險？它在向我求救。’想到此，事不宜遲我決定馬上回故鄉。

　　當年我只是一個幾歲的孩童，對故鄉的一切在記憶中都是模糊的，我找到哥哥希望他陪我一起回去。我說明原因后，哥哥感覺很荒謬不願意回去。我只好撒野“哼！不陪我回去，拉倒。我自己回去，你別後悔，把我丟了，看你往哪兒找妹妹去！”我知道哥哥從小就處處讓着我，護着我，我的軟硬兼施是很有作用的。當天夜裡，哥哥乖乖的就跟我一起踏上了返回故鄉的列車。

　　憑着哥哥的記憶，沒費什麼周折我們就來到那個小漁村。記憶中那個破落的小漁村已經消失，眼前這片高樓大廈的群落很難讓我們找到過去的礁石灘。我們決定先找到二大爺和海生哥，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了，二大爺還在不在人世。很巧；當我們向村民提起海生哥，他們很熱情的為我們介紹“你們找張海生啊！前面那座最富麗堂皇的樓房就是他家，他是我們的村書記，走我帶你們去！”

　　二大爺身體還很健壯，看到我們驚訝不止，海生哥也是喜出望外。稍敘離別情后，我迫不及待的說明來意。

　　“二大爺！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放生海龜的事情嗎？”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我一輩子就見過一次那麼大的海龜，你爺爺說得對，咱們這片海域是極少會有海龜出現的。”

　　“當年咱們遇到它的那片礁石灘現在還有嗎？”

　　“有啊！怎麼？……”我講明來龍去脈，要求二大爺馬上帶我去礁石灘。

　　在二大爺和海生哥的陪同下我們來到礁石灘，在礁石灘每一個夾夾縫縫中我們仔細尋找，但一無所獲。

　　站在當年放生海龜的那片沙灘上。望着碧海藍天，海浪頑皮的挑逗沙灘，發出歡快的‘嘩嘩’聲，我卻無心看風景。沒有海龜的蹤影我的心忐忑不安，面對浩瀚的大海，我大聲呼喚：“大海龜！你在哪裡？大海龜！你還好嗎？大海龜！我們回來了！”海風吹動海浪，引起陣陣騷亂的潮聲，把我們的聲音淹沒。凝望波瀾壯闊的大海，遙望海天一線的深海，我希望海龜能聽到我們真情的呼喚，我們只希望它是平安的。

　　一連三天二大爺和海生陪我們哥倆在海邊尋找海龜的蹤影，我們沿着海岸線走出去很遠、很遠。不放過每一寸沙灘和岩石，然而我們徒勞無功。

　　第四天早上起來我興奮給二大爺他們講起我昨晚的夢。

　　“我又夢到海龜了！這次沒有冒着黑煙的火，海龜微笑的看着我，它非常興奮，在我面前撒着歡、翻着跟頭在水裡戲耍。”

　　“看來海龜沒事，它就是想你們了，讓你們回來看看它。以後沒事就常回來吧！”二大爺全家都跟着笑哄。

　　“我就說沒事吧！……”哥哥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瞬間哥哥的臉色沉的很難看。

　　“二大爺快打開電視看新聞。”

　　看到電視畫面我驚恐的高呼：“冒着黑煙的火！”更使我們震驚的是播音員的聲音。

　　‘昨天上午十時三十五分，某省某市某工廠一車間發生特大爆炸事故，爆炸起火原因正在調查中。當時在車間的工作人員無一倖免全部遇難，當場死亡鬃人，重傷鬃人，死亡人數不斷上升……’我和哥哥都被驚呆了。

　　“小妹！快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回去。”驚魂未定我慢慢的站起身，忽然我腦海里一閃。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二大爺全家不解的問我。

　　“剛才電視畫面里那團冒着黑煙的火，就是我夢中那一閃而過的火。如果我跟哥哥不是在這裡，昨天我們都應該在爆炸現場。我明白了，不是海龜有難讓我來救它，而是它知道我們有災難，幫我們逃過這一劫。因為災難已經過去，所以昨晚冒着黑煙的火沒有了，它滿心歡喜的笑了。”

　　“聽老人們講過，海龜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它知恩圖報。以前你們救過它，三十年後它是來報恩的。”二大爺頗為感觸的說。

　　“哥！我想再去下海邊，我想跟海龜說聲謝謝。”

　　再次來到海龜放生的沙灘，我很難形容此時我的心情。蒼茫茫的大海被霧氣籠罩，驚濤駭浪都以躲避，只有細小的海浪有氣無力的沖刷平坦的沙灘，發出微弱的“沙沙”聲。

　　“大海龜！謝、謝、你！大海龜！謝、謝、你！我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我們是朋友，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彼此。”我沙啞、哽咽的聲音在浩瀚淵深，綠綠蒼蒼的大海上空盤旋、回蕩。遠處那渾濁的灰色巨浪會把我的話帶給大海龜，透過灰白色的海水，我依稀的看到大海龜微笑着對我揮動前肢說再見。

　　別了！大海龜！我們的朋友，別了！大海龜！人類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