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賣酒記

　　宋元祐三年春，蘇軾赴汴京科考，一日途經萬狐山，人困驢乏，饑渴難奈，不思前行，忽遙見一酒旗飄搖於叢林之中，東坡急策驢前往，入酒店頗覺清雅，奇石古玩置於廳堂几上，名人字畫懸於素壁間。店主乃一端然老者，銀須飄於胸前。近窗觀店后蒼松翠竹，青藤紫蘿蔓生於山石間，有一小瀑如萬丈銀帶垂下，清流激湍，水聲隨風飄去如古琴幽鳴。東坡嘆曰：“此非酒店，乃人間仙境也！”遂要小菜數碟，美酒幾斤，吃將起來，不覺微醉，拂袖笑對店主曰：“汝店甚佳，堪稱一絕，唯壁間字畫品質拙劣，有傷大雅！”老者忙揖而敬曰：“閣下眼高，所言極是，小店遠離塵世，未曾有高人過此，所懸字畫皆店內小二、酒娘所為。今幸遇高人，請賜仙墨，吾等不勝榮幸之致！”遂令小二精心款待，不再話下。

　　一日，東坡心情甚佳，乘興作書畫數十幅，老者觀之，驚曰：“久聞先生大名，今得謀尊顏，三生有幸矣！”東坡聞之，如乘祥雲，又御衣狂揮數十幅。傲然屹立，擲筆於案，蔑而笑對老者曰：“先生亦愛書畫，可揮灑一二乎？”老者揖而謝絕。東坡不肯，且譏諷之辭愈甚。老者無奈書之，剎時間，萬籟俱寂，窗外鳥聲絕鳴，筆走之風聲過耳可聞，老者飄然若仙立於案前，筆走龍蛇，風起雲湧，滿紙雲煙，觀之不暇。此刻東坡呆若木雞，啞口無言，遂長跪於地曰：“方才小生狂野，敬請老先生海涵，請收弟子，不諾吾不起也。”老者扶東坡起而笑曰：“吾乃大唐顏真卿之十代孫顏柳也，汝父蘇徇乃吾弟子，今幸見汝，如遇親人也！”遂攜東坡至內室，飲酒暢談，精研書畫，數日不疲，絕世書技，盡皆傳於東坡，並授以造酒之法。

　　某日，東坡辭行，老者囑曰：“書畫乃雕蟲小技，不可仰仗一生；為官乃紅塵俗事，痴迷必受其害；造酒乃仙客所為，萬民皆用，可善一生也。三者可選其後，違者汝終生必會疾苦不堪矣！”東坡深揖，揮淚而別。

　　皇榜鴻開，東坡高中，進士及第。天子因其文中多激昂之詞，未點狀元，東坡亦心中不快。帝招而問之曰：“卿之才封五品官若何？”東坡曰：“如南天過木羞為牛樁矣！”帝曰：“一品若何？”曰：“諾！”帝笑曰：“汝之才可為帝，一品屈也！為帝吾下崗矣！”東坡曰：“如此不敢。”帝曰：“先任三品翰林院學士，俸祿享一品，提拔之事以後再議。”此時東坡遺忘師訓，遂傲視群臣，披紅袍下殿而去。自此，文武百官便生疾恨之心。

　　如此數載，東坡行走官場多有不利，烏台詩案、譏諷王安石變法諸事，百官疾恨，朝廷不滿，數次被貶於外，幾乎喪命。帝因憐其才，不忍殺之。某日，皇帝生日，群臣及天下共祝，祝壽之物如海潮湧來，然皇帝皆不悅。高俅獻計曰：“萬歲可命東坡回，書壽畫竹，以呈其祥！”帝諾。東坡歸而赴御宴，微醉而書一九尺“壽”字，畫一六尺“壽竹”，龍顏大悅，遂口諭東坡官復原職，並賜御酒三盞。東坡飲罷醉矣，帝曰：“吾之書瘦金體若何？”坡狂笑不答，舉杯邀群臣豪飲，醉踏舞曲，瘋奔於舞女間，赤足散發，曲頸若牛，噴飯吐酒不止，眾皆掩面而避之。帝令人捉於前，再問其書若何？坡曰：“有骨無肉，有神無韻，難為上品也！”群臣暴怒，帝亦狂怒，野罵曰：“媽那個B，如此狂徒，當為村夫，貶職為民，永不錄用！”東坡被貶，悔恨難奈，煩悶不樂，數月之後，愛妻病亡，家資被封，遂成丐矣！山谷與東坡友厚，召眾友集銀一百兩，設宴賤別。

　　東坡歸而途經萬狐山小酒店，見店內空無一人，及至後堂，見老者所書條幅懸於壁間，忽憶前言，東坡頓悟：“酒乃五穀之精華，其力乃天地之力，其神乃天地之神，其韻乃天地之韻，天道自然，藏萬象於其間，豈官道、書道所能及也！”自此，精心釀酒，誠信經營，生意興隆，娶妻生子，人丁興旺。其書亦精進，超妙絕倫，凡夫俗子不得觀矣！數十載東坡病危，急召妻子兒女曰：“吾一生愛書道，生死間方悟真諦———‘自然而然’乃至高境，不可輕傳於外人也！吾之書跡與書論亦不可輕傳於世，可封存於萬狐山吾師顏柳之密室，後世有真愛書道者可幸見矣！當世如有索吾書跡者，可令書童、小二、酒娘代筆為之，亦驚世矣！”言罷笑逝。

　　了齋先生聞之，笑而嘆曰：“東坡者，書道之仙才也。窮其一生方悟書道之真諦——‘道法自然’，當世若東坡者有幾何也？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