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私奔

　　暑假才第三天，在家被媽煩得不可開交。不想再恭聽她的絮叨，收拾幾件衣服，準備找個清靜的地方躲一躲。於是翻了下當天的報紙的招聘版。只見一醒目的標題：招聘男保姆。正文是照顧病人提供食宿月薪三千。我抄下電話，決定立即動身。

　　憑我何振飛重點大學學生兼學生會副主席的身份，且精通兩門外語、外形俊朗、身手敏捷，應聘這樣一份工作當然是志在必得。結果驅車前往招聘現場一看，頓時傻了眼。這裡早已是人頭攢動、人山人海。每個人懷裡抱着厚厚的一疊簡歷，排着長龍等待面試。

　　好不容易輪到我，面試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我一走進去，他便開始上下打量着我。他看起來氣度不凡，可我總覺得他的眼神不甚友善。就這樣對視了幾分鐘，他突然開口：“你下午就開始上班吧！”

　　我一愣，沒想到面試就這麼簡單，我心裡早已打好幾千字腹稿，可惜沒有發揮的機會。回頭一看工作人員朝外面的長龍喊：“面試結束，諸位請回。”我又忍不住開始洋洋得意，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千軍萬馬，我獨樹一幟，不是沒有成就感。

　　這時給我面試的男人喚來手下，“阿林，下午帶他去見太太。”接着又沖我說：“阿飛，你以後就聽林管家的安排。”我愣了一愣，叫我阿飛？但我很快地接受了這個新稱呼，連忙點頭稱是。

　　林管家下午帶我去郊外別墅。一進門，迎面撲來一位曼妙女郎，熱烈異常地拉住我的雙手：“達達，你終於來了。達達，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達達，不要再離開我……”這突如其來的美女，這莫名其妙的熱情，令我不知所措。

　　林管家在一旁，畢恭畢敬地喊了聲：“太太。”她卻對管家視而不見，一心對着我，反覆道：“達達……”

　　原來這就是太太，我不由仔細打量眼前人。只見她秀髮如雲、目似雙星、肌膚勝雪……哪有一絲生病的跡象？只是初來乍到不便多問，我不得不將滿腹疑團壓在心裡。

　　只知道這是份薪酬優厚的工作，沒想到竟會這樣輕鬆。說是保姆，衣食住行已有專人負責，我的任務僅是陪護病人。我當初以為是每天背着病人上下樓或者推輪椅之類的工作，可太太分明活蹦亂跳，何需旁人多勞。

　　所以我每日的工作是陪太太。“達達！”她在喚我。我忙應道：“我來了，我來了。”是的，她如初見那日一般，始終喊我“達達”，我不明就裡，只當這家人愛亂派人姓名，阿貓阿狗，也就稀里糊塗地應下了。

　　她在泳池那邊喊：“達達，過來幫我搽防晒霜。”望着她裸露着的光潔美麗的背，我竟有片刻羞怯和遲疑，不是男女受授不親而是主僕有別。她見我遲遲不肯動手，便氣急敗壞道：“達達，我無法將防晒霜抹在自己的背上！他媽的，你如果不肯幫我擦就滾蛋！”這樣蠻橫無理的話，用她嬌俏的聲音道來，卻不顯得粗野突兀。我只得拿起防晒霜的瓶子，欣然從命。

　　她似片刻也離不開我，總是無時不刻地喊。“達達，達達，達達……”將我指向東，又派向西。我手腳忙亂，能為美女效勞，始終樂此不疲。我心裡暗自發笑，倘若大學里的同學知道我正擔負女人隨從及玩伴的工作，不知道會不會取笑？或許，羨慕還來不及吧！

　　那日她又喊：“達達，過來陪我吃冰淇淋。快點！”

　　因為我對這裡已經比較熟了，所以大着膽子拒絕：“對不起，我不喜歡吃冰淇淋！”不料，她又大發雷霆：“他媽的，你竟敢不陪我吃冰淇淋。快給我坐下來吃冰淇淋，他媽的，你如果不肯吃就滾蛋！”我只好賠着笑，無可奈何地拿起裝冰淇淋的杯子。

　　不料過了一會兒，她居然喊：“達達，我要撒尿了，快來陪我撒尿。”我聞言愕然，這已不在無理取鬧的範疇內足以解釋了。她得不到回應，又在那邊揮舞雙手道：“他媽的，你竟敢不陪我撒尿。快來陪我撒尿，他媽的，如果你不肯撒就滾蛋！”

　　電光火石之間，我突然領悟，為什麼她會被稱之為病人，眼前這位貌似健康的女子，實已是神思錯亂。一直驚異她的行為顛狂、言語怪異。慚愧自己反應遲鈍，一直未察覺她患的是精神病。其實初時她已露出端倪，可我卻被她美麗的外錶轉移了注意力，未能洞悉真相，只道她是特立獨行。

　　次日遇見林管家，向他詢問此事，我的猜測得到驗證。但我進一步問，太太是何時開始生病？因何生病？他便不肯多言，始終諱莫如深。

　　自此，我開始重新看待這份工作。她是精神病人，但這個發現於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無損。相反，反而因此讓我感覺到自己與她之間的心靈距離似乎更近了一步。一直以來，她是那樣美艷不可方物，是我心中可望不及的完美女神。此時，她的這個心理缺憾，令我感覺突然與她平起平坐起來。

　　我想幫她。竭盡全力取悅於她，對她有求必應，想方設法令她開心。她的精神狀況，一天好過一天。旁人若不知底細，真的很難察覺她有病。

　　而我感覺到她對我的依戀，日勝一日。有時她會突然對我說：“達達，我是那麼那麼地愛你。”此話出自神智失控的病人之口，我自然不能當真，但她說這話時的深情及內容，卻無法不令我心動。

　　那日管家找我，“先生回來了，他要見你。”正是面試我的那個男人，他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冷冷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把太太照顧得很好，我要謝謝你。”我訕訕應道：“這是應該的。”然而，我卻從心底湧起莫明的懊惱和嫉恨。她是有丈夫的，人人都叫她太太，是我自己一直在忽略和迴避這個事實。我真的愛上她了？

　　先生臨走時，突然回過頭來用手點着我鄭重地叮囑一句：“你需記得自己的身份職責，切不可做出逾越之事。”我霎時一身冷汗。他是警告我么？難道他已經發現蛛絲馬跡？

　　可是，要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日我陪她在湖邊散步，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我連忙脫下外套為她遮雨，不料，她卻一轉身緊緊抱住我：“達達，我怕。”她用被雨水淋濕的軀體靠近着我，她在悚悚發抖，宛如一隻受傷的小獸：“達達，我愛你。帶我走好嗎？達達，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嗎？達達，我們一起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生活……”

　　我不由神情恍惚，她邏輯清晰的描述，並不像精神病人的囈語，我更願意相信那是真的。那一刻起，我決定帶她走。因為我相信她愛我，她總是呼喚我，她需要我，她看我的眼神都與他人不同，如果沒有我她會不快樂。我要帶她走。

　　月明星稀夜。我一手拉着她的手， 一手拎着行囊，我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彎着腰通過了花園。一出大門，我們便拔足狂奔。可是才跑不到幾十米，一道強光射來，有人在身後喊：“小子，你要帶太太去哪裡！”

　　我們慌亂回頭，是管家及一群下人。私奔計劃陡然失敗，原來，我們的一舉一動，早已在別人的監控之中，此時只能束手就擒。

　　他們推推搡搡將我帶去見先生。我毫不畏懼，我只是擔心她。他們要把我拉走的時候，她在後面又哭又喊：“達達，達達……”她那悲傷欲絕的聲音幾乎撕碎我的心。

　　先生果然勃然大怒，拍着桌子罵：“你這個混蛋，她瘋了，你怎麼也一起瘋了。我早就警告過你別亂來……”

　　我理直氣壯地打斷他：“她是在你身邊才瘋的，她愛我，我相信，我會令她康復。請你放過她。”

　　先生一臉鄙視：“你以為你是誰，醫生？救世主？”他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你自己看。”

　　我拿起照片一看，照片上有個男人，正與她親昵地相擁，而那個男人的外形竟與我神似。

　　先生說：“這個人才是真正的達達，她就是為他才發瘋的。他已經死了，所以這世界上的阿飛、阿貓、阿狗，只不過是他的替身，私奔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你明白嗎？”

　　剎那間，我突然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妻子紅杏出牆，因為情人的死而神經失常，丈夫為了令妻子早日康復，不斷地聘請與情敵神似的男人看護她。而我，竟會傻到以為她愛我，從頭到尾，她愛的只是達達，她只是誤會我是達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