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招待所

　　來海陽出差，我直接住進了海陽大學招待所。在海陽大學化學系的四年難忘記憶，刻骨銘心。另外，當年同班同學唐小凡畢業后留校任教，我想見他一面，了斷二十年來心底的痛。

　　這天，我在招待所餐廳吃了晚飯，就回到了房間。電視正在播放一部由台灣影星張庭主演的電視連續劇《穿越時光的愛戀》，講述的是神偷小丸子憑藉游夢仙枕回到了大明朝，並與朱元璋的長孫朱允玟發生戀情的荒誕故事。我看得很痴迷，心道要是自己也有那游夢仙枕，可以回到過去，該多好啊。

　　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時候，電視畫面突然變了，剛才明明演到小丸子在皇宮偷東西，怎麼變成了足球比賽的射門集錦和最後比分，有意甲勁旅AC米蘭、尤文圖斯、佛羅倫薩……還有英超球隊阿森納、利物浦、紐卡斯爾……我越看越覺得奇怪，這些比賽明明是本周末歐洲聯賽的比賽，其中有些還是本期足彩的競猜場次，這些比賽都還沒有開賽呀，難道是我過糊塗了，記錯了日期？我下意識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多功能手錶，沒錯呀，手錶清晰地表明，今天是星期五。我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也許這一拍起了作用，一切又恢復了原樣，電視又開始播放《穿越時光的愛戀》。我被曲折離奇的電視劇所吸引，漸漸忘掉了剛才的怪異。

　　連續兩天，雖然是周末，可我不斷與客戶應酬，累得不行，晚上一回到招待所就蒙頭大睡。到了星期一，我的應酬終於少了，便又打開了電視。

　　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正在播放的電視劇變成了新聞聯播，播音員用鏗鏘嚴肅的語氣說：“……各級部門要認真落實廠長經理負責制，積極探索企業承包經營責任制……”與此同時，屋裡的陳設也變成了大學寢室模樣。我心驚肉跳，認定這裡一定有鬼，正要逃離這裡的時候，隨着“噔噔噔”的高跟鞋聲，一個年輕女子飄然出現在了屋子裡。那女子二十多歲，身穿淺綠連衣裙，身材裊娜多姿，面容俊俏……

　　昕茹！我心跳加速，失聲叫道。二十年前，余昕茹是我們系的系花，她貌美窈窕，冰雪聰明，是全系男生心裡的女神。誰知，幸運之神會降臨到我這個其貌不揚，鄉下窮小子的頭上，她居然喜歡上了我。唉，要不是……

　　剎那間，昕茹不見了。我揉了揉眼睛，真的什麼也沒有，屋裡一切正常。是鬼怪？還是幻覺？我心裡寧願相信是昕茹的鬼魂，如果真是她的鬼魂來找我算賬的話，我的心還能好受一些。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她幸福，而不是想辦法佔有她，可惜，年輕時的我並不懂這個，致使後來我背負的精神十字架越來越重。

　　夜深了，我沒有一絲困意，只好點燃了香煙，讓思緒在裊裊的煙霧裡飄忽、縈繞……

　　余昕茹是學習委員，第一次上課前點名，點到我時，“王……”看到她尷尬的樣子，我站起來自報姓名：“王緡（音敏），緡就是釣魚用的繩子。”在同學們的鬨笑聲中，她臉紅得像桃花，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為了記住釣魚用的繩子，以後我一定要學會釣魚。”那一刻，我便被昕茹嬌羞如桃花的臉深深打動了。夜深人靜之時，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可人的樣子，羞怯的表情。後來再點名，點到我時，她的臉總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我的心便像喝了蜜一樣甜。不久，學校開運動會，當我在田徑賽場大放異彩，為系裡掙回一個又一個第一時，我發現，余昕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層含情脈脈的東西。她愛上了我！

　　和所有戀愛中的男女一樣，我和昕茹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光。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讓我痛不欲生的一幕。

　　那天傍晚，我興沖沖地去昕茹那裡。到了她門外，我似乎聽到了輕微的啜泣聲，不由起了好奇心，躡手躡腳地湊了過去，臉貼門縫往裡一瞧，不由呆了：屋裡兩個人正擁抱在一起，男的是唐小凡，而女的竟是正與我熱戀的昕茹！我心如刀絞，吃驚、痛苦，還有憤怒交織在一起，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最後竟默默地走開了。經過一個夜晚的思前想後，我決定還是應該向昕茹問個清楚。

　　“昕茹，你和唐……唐小凡的事為什麼要瞞着我？”第二天，我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昕茹聽了我的話，顯得很慌亂，美麗的臉龐因為緊張而白得厲害。“我、我們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的心一下子涼到了冰點，其實，我是多麼希望她否認，哪怕是騙我啊，可是她一點都沒遮掩。“其實，不管我和別人有了什麼關係，我對你的感情一點也沒有變……”

　　“無恥！”我憤怒地朝她吼了一句，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最狠莫過婦人心，一點不假，她把我給甩了，居然還振振有詞，一點愧疚感都沒有，我要報負她。

　　我從實驗室偷偷搞到了一小塊鉈鹽，這東西有放射性，對人體有害，但總不會死人吧。然而事實證明我錯了，昕茹很快就病倒了，頭髮開始大片地脫落，我嚇壞了，趕緊把鉈鹽從昕茹身邊偷了回來，可為時已晚，昕茹死了，誰都以為她是死於白血病。唐小凡痛苦不堪，更糟的是他父親，也就是我們的唐校長，緊接着也病逝了，受此打擊的唐小凡差點崩潰了。事情弄成了這個樣子，我一點也沒有期望中的痛快，反倒追悔莫急，萬箭穿心般地難受……

　　如今，當年的昕茹又出現在我面前，雖然只有瞬間工夫，但我相信，昕茹還會現身的，因為我想起來了，現在我住的這個房間，正是當年昕茹的寢室，一定是她的鬼魂來找我算賬的。不過，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對不起她，她是讓我傷心痛楚一輩子的人。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房間驀地亮了起來，昕茹又出現了，這次她無力地躺在床上，面色慘白，一個年輕人——唐小凡坐在床邊。只聽唐小凡憤懣地說：“王緡那小子也太不像話了，你病成這樣他卻連個面也不露。”

　　“這不怪他，”昕茹有氣無力地說，“他可能是誤會了我們的關係，還在生我們的氣呢。”

　　“對了，那我們乾脆把真相告訴他，我們是同父異母姐弟。”唐小凡說。

　　“不。”昕茹目光堅定，“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恢復了工作，當了校長。要是這件事傳揚出去，他一定會受影響的……”

　　彷彿晴空霹靂，把我震蒙了，原來他們是親姐弟，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種關係！他們還說了些什麼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我淚眼朦朧，囁嚅着正要開口說話，只聽“撲哧”一聲，昕茹和唐小凡不見了，就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我獃獃地坐在那裡，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疲憊之極。過了好久，我才平靜下來，知道了自己該做什麼。

　　傍晚的海陽大學燈火通明，圖書館、實驗室、教學樓里依然滿是勤奮鑽研的老師和學子；歌聲、喝彩聲依稀可從俱樂部、體育館傳來；花前月下，偶爾可見成對的情侶。我無心欣賞母校夜晚的美景，打聽清楚了唐小凡的住處，就匆匆而去。

　　如今的唐小凡也老了，頭上已現出白髮，對於我的深夜造訪，他顯得很麻木，淡淡地說了句“坐吧”，便斜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我有些尷尬，硬着頭皮說：“剛才，我在招待所房間里看見了二十年前的你，還有你的妹妹昕茹……”

　　唐小凡睜大了雙眼，跳了起來，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你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看到二十年前的昕茹了？”不等我回答，他一下子鬆開手，仰天大喊：“哈哈，成功了，爸爸，我們終於成功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急切地問：“我都被你搞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唐小凡倒背着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突然問道：“你說，一維座標表示什麼？”

　　“直線呀。”我心道，他怎麼考起我初中知識了。

　　“二維座標呢？”唐小凡緊接着又問。

　　“面積唄。”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三維座標呢？”唐小凡繼續發問，可這次還沒等我回答，他竟自問自答起來，“當然是表示空間。問題是四維座標，就是在三維座標上加一個時間座標軸，來表示某一特定時間的空間內容。如果固定三維座標后，調整時間座標軸，不僅可以重現那個地方過去的景象，還可以展現未來發生的事情。真正做到穿越時光隧道，回到過去，跨越未來。”

　　“理論上是這樣，可是將它實現起來很困難，科學家們做了好多實驗都失敗了。除非……”我想，除非有游夢仙枕。

　　唐小凡正色說道：“知道我為什麼放棄化學專業轉攻物理嗎？昕茹死後，我爸爸痛不欲生，便開始了這個四維空間的實驗，就是想能回到過去，再見到昕茹。可惜，他積勞成疾，早早去世了。於是，我便義不容辭地繼續這項研究。沒想到，研究就要成功了，實驗設備剛才卻爆炸了……”我有些不解，爆炸了再搞一套不就成了？

　　唐小凡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解釋說：“這項研究我沒有申請到經費，全是自己出錢搞。從工作至今，我把工資、稿費還有外出講課的收入全部投到了這項研究中，前後足有一百多萬了。再搞一套設備的經費從哪出啊？”

　　聽到這兒，我猛然想起了什麼，沖唐小凡嚷道：“快打開電視，中央台體育頻道。”

　　幸好，打開得不算晚，主持人正在播報：“……獎金在持續多輪走低后，本期足彩終於開出大獎。一等獎4注，每注獎金500萬元。請彩民朋友仔細核對一下自己的彩票……”

　　我掏出一張彩票，那還是我在招待所房間里提前看了比賽結果后，隨意買的。我核對了一下號碼，不錯，是一等獎。我把它遞給唐小凡：“這是一張500萬元的彩票，用它繼續搞你的研究吧。”。

　　我逃離了唐小凡家，走上了鐵軌，仰面躺下。遠處，隨着一陣汽笛聲，火車隆隆駛來，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