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舊巷

　　八月寫作的時候，我有連續的幾個夜晚的失眠。這種失眠十分地可怕，在將近12個小時里，一直處於一種清醒的狀態。根本無法閉上眼睛。

　　八月的西安還是很熱的。毒辣的陽光總給人一種瞬間，覺得自己對這個城市很陌生，好像從來都沒有到達過，從來都沒有駐足過。身邊的人感嘆，一別已是兩年。抬起眸子，心裡又有了些許蒼涼。

　　有人說，我一個人走過千里萬里，從沒覺得孤獨。開始覺得孤獨，那是到了長安以後的事了。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長安城。我花了一輩子才弄清楚自己從未去過那裡。

　　而我，步入長安之後才開始懷念故事裡的長安，懷念長安城裡的詩歌三百首歌盡了離歡的故人，懷念小雨朦朧，濕了繁華滄桑的重樓閣殿，還有那笑的恬淡的姑娘眉眼彎彎。

　　這些年一個人的行囊，路過了江南小鎮，走過了洛陽長街，轉身水流衝散了方向。心靈若無歸宿，到哪都是流浪。

　　晚飯過後，抬起頭，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三毛的《背影》。父母到來，荷西去世。本是一個歡聚的中秋，卻給了父母一場幾乎毀滅的生死別離。

　　依稀記得這篇文章的結尾處兩段。孩子真情流露的時候，好似總是背着我們，你們向我顯明最深的愛的時候，也好似恰巧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影。什麼時候我們能夠面對面的看一眼，不再隱藏彼此，也不只在文章里寫出來，什麼時候我才肯明明白白的將這份真誠在我們有限的生命里向你們交代的清清楚楚？

　　讀着這些文字時，又不禁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想起了先生筆下的那個步履蹣跚的老父親。當時的作者會不會也在父親看不到的地方任憑淚水濕了眼眶，會不會也將那些深深的愛一次又一次的寫在文章里，卻沒有勇氣面對面的交代清楚？

　　西安又是一夜燈火通明，多年後的西安已不比北京上海遜色。一夜的歡聲笑語，歌盡了悲歡卻唱不出離殤。未老先還鄉，還鄉須斷腸。放下書，再看看身邊的人，突然說了一句，來生若有緣相報，寧負如來不負卿。身邊的人一臉茫然，我卻異常嚴肅。

　　離開桌子后，望向窗外，今夜的月亮真圓。日前男人總是問，“我這裡夜色正濃，你那裡會有怎樣的大風和黎明？”今夜，家裡的月亮應該也很圓吧！月上柳樹梢時，那個遠方我牽挂的人，會不會也守着窗戶望向遠方？

　　記憶里，離家那麼多次，每一次都是一個背包一帶，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從來不去看被冷落在身後的父母什麼表情。這一次離家的前一夜，盡然哭的那麼傷心。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地退宿了起來，想不明白為何會有一瞬間的懦弱。

　　張愛玲說，我們是風塵里的女子，一直自詡着不落俗套，卻不知故事早已寫好了結局。風塵公子說，這就是生活。靜下來一想，果真如此。這些年，我們漸漸地長大，父母漸漸地老去，多年的奔波使得父母病痛纏身。離家的前三天，母親做手術，父親工作繁忙抽不出時間，自己便陪母親去醫院，此次的醫藥費比平常貴了好多。母親在醫院裡等着，我去銀行里取錢。回去的路上，突然覺得心裡沉甸甸的。手術結束后，我問母親疼不餓，母親笑着說打了麻藥，不會疼的。其實，疼不疼只有母親自己知道。這樣的對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有好吃的，母親總會以自己不愛吃的借口留給我們吃。母親時常教育我們，做人要誠實，要守信，謊話說的多了，不是自己信了就是別人不信了。殊不知母親精心編織的那些愛的謊言，卻陪伴了我們整個青春年少。我時常在想，是什麼讓這個昔日里美麗柔弱的女人也變得如此堅韌不屈，是什麼讓昔日里倔強的女人也開始為幾百元的事而與別人爭論。現在，終於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昨晚一位北京的朋友喝醉酒後打來電話，剛開始抱怨生活，抱怨社會。後來說到自己生病住院時父母的不離不棄，而後在電話那段泣不成聲。我突然間想起了我的父親，母親總會說我小時候生病的事，那個時候的父親還是一個很膽小的男人，這麼多年，我們兄妹的身體一直不好，父親各地求醫，也開始變的那麼的勇敢，開始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用自己的臂膀為我們遮風擋雨。

　　過兩天又要南下，河南、河北、湖南、湖北、廣西、雲南、雪域。一路的流浪，一路的悲傷。只是，後來的後來，開始了沉默寡言的模樣，後來的後來，學會了安安靜靜地生活，學會了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生存。

　　不知不覺已寫下這麼多的文字，翻看着日前的手稿。一篇一篇的讀過去，從當初的鋒芒畢露，到現在的平平淡淡，許是經歷的多了，心也開始累了。當初文諾說，走出了社會會明白很多。有時候，太多的痛無法說出，有時候，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默默地扛着，疼着。我告訴他，累了可以回來，回到這個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回到最初一起成長的地方。其實，我知道，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遠處的山上傳來了誦經的聲音。誰家的孩子又在聞雞起舞。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天亮了，孩子們，晚安。為了你們美好的未來奮鬥吧。遠方愛着的少年，你所在的城市的天跡是否也開始泛白？那麼，想你的人兒會在你愛過的城市裡，念你，盼你。

　　細雨驟，細雨驟，長安古剎鐘鳴久，舉目遠眺，南嶺縱壑溝。鐘鳴久，鐘鳴久，聲聲邀約故人游，雨幕遮天，怎堪回首。故人游，故人游，神禾林音曾駐處，觥籌交錯，話別離情苦。曾駐處，故人游，曉夢方醒，經年以後，諸君前程自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