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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似曾相識燕歸來

手機:M版  分類:文化隨筆  編輯:小景

  楊開顯

  而他走去了從不回頭詛咒。

  為了他我要擁抱每一個人,

  為了他我失去擁抱的安慰,

  因為他,我們是不能給以幸福的,

  痛哭吧,讓我們在他身上痛哭吧,

  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讚美》

  讀着這悒鬱凝重的詩句,我們的心頓時變得沉甸甸起來。這一首詩是讚美“他”——“一個農夫”,並以一種深沉的感情和“帶血”的“痛哭”來歌頌祖國,歌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然而詩中的“他”又何嘗不像穆旦自己和現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呢?對於穆旦,確實是“我們是不能給以幸福的”,只能“讓我們在他身上痛哭吧”。

  穆旦,這位被冷落近40年的傑出詩人,在1997年2月26日他逝世20周年紀念日之前開始熱起來。1994年,由戴定南總策劃、王一川和張同道主編的《20世紀中國文學大師文庫》亮出新穎、大膽、變異傳統的觀點,獨具慧眼地把似乎是名不見經傳的穆旦一下推上百年詩歌第一人的寶座,把很多受傳統詩歌研究和詩評偏見影響或對中國40年代詩歌知之甚少的詩人、詩評家和詩歌愛好者弄得瞠目結舌。當然,穆旦是不是該排為詩界第一人,尚可爭論。但是他作為中國80年來卓越的第一流詩人,則是當之無愧的。正因為如此,國內才競相出版《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紀念穆旦逝世20周年》、《穆旦詩全集》、《穆旦詩文集》等圖書,發表對他的評介文章,以表示對這位受人尊敬和同情的苦難詩人的紀念並告慰於他。

  穆旦,原名查良錚,1918年2月24日生於天津。在天津南開中學讀書時就愛好寫詩,同時積极參加抗日救國活動。1935年入北京清華大學外語系,1940年畢業於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並留校任助教。在40年代初,穆旦即有不小的詩名,詩作大多發表在香港的《大公報》和昆明的《文聚》等報刊上。聞一多十分欣賞穆旦的詩才,把他的一些詩選載在自己編的《現代詩抄》上。他後來的詩大多發表在上海的《詩創造》和《中國新詩》等報刊上。1945—1948年,他在昆明和上海結集出版了《探險隊》、《穆旦詩集1939—1945》和《旗》。穆旦40年代後期赴美國,入芝加哥大學英國文學系,獲文學碩士學位。其詩作曾入選1952年在紐約出版的英文《世界詩選》。1953年,他出於對祖國的眷念,偕妻回國,任天津南開大學外語系副教授。

  作為詩人和學者,穆旦對中國古典詩歌、“五四”以來的新詩、西方傳統詩歌、西方現代詩歌兼收並蓄,探索出一條不同於在此之前的獨特的現代詩歌道路,在40年代後期構築起一個具有音樂感、色彩感、雕塑感的沉鬱蒼涼和深重厚實的中國現代詩學系統。他是頗具現代派色彩的九葉詩派代表詩人之一。穆旦的詩深沉凝重而又自我博斗,有一種交混迴響的音樂震撼力,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聲音有時蒙上一層淡淡的哀愁,有時又帶着一種悲壯的色彩。他的詩把悟性融合進感性中,把想象滲透到現實里,採用獨特的象徵和不同的意象,有時也憑藉通感和交感來豐富詩的表現力,增強詩的感應力,讓讀者置身於詩表現出來的立體畫和環繞聲中,並被籠罩在詩場中,受到詩的作用而自然而然地提高審美意識和藝術素質。但是,他的詩並不是脫離現實的。恰恰相反,他的詩歌律動在馱負苦難的現實的土地上,回蕩在瀰漫硝煙的叆叇的雲層下。他的詩流瀉出來的個人情愫與人民大眾的厚實感情是息息相通、融為一體的。

  當然,這並不是說穆旦的詩就只有深沉凝重和沉鬱蒼涼,不是的,穆旦的詩歌風格獨特而又多樣,他的詩也不乏清麗婉約和靈動輕舒:

  我曾經迷誤在自然底夢中,

  我底身體由白雲和花草做成,

  我是吹過林木的嘆息,早晨的顏色,

  當太陽染給我剎那的年青。

  ——《自然的夢》

  讀着這些詩,你不得不承認穆旦的詩具有審美價值和高雅情趣。遺憾的是,穆旦的七弦琴50年代以來喑啞了:因1958年發表《九九家爭鳴記》等原因,他被打成“歷史反革命”,降職降薪。因而,廣大的讀者,特別是青年讀者對他感到陌生。

  但是,這位帶着苦難枷鎖的詩人卻繼續以詩歌翻譯家查良錚的名字為廣大讀者奉獻着世界詩歌魂寶,並為他們所熟悉。查良錚在50年代中、後期5年中出版了《普希金抒情詩集》、《普希金抒情詩二集》、《歐根·奧涅金》、《波爾塔瓦》、《青銅騎士》、《加甫利頌》、《高加索的俘虜》、《拜倫抒情詩選》、《雪萊抒情詩選》、《濟慈詩選》、《文學原理》、《別林斯基論文學》等譯著以及布萊克和朗費羅等人的詩歌,其數量和質量十分驚人。其後近20年,查良錚忍受着別人難以忍受的身心痛苦,真正地“戴着腳鐐跳舞”,長夜孤燈,苦行在譯林之中。他增譯修訂了普希金和拜倫等人的詩集,出版了拜倫的《唐·璜》以及《艾略特和奧登詩選》、《丘特切夫詩選》等譯著。

  穆旦的身影疏淡了,但查良錚的形象卻閃現在世界詩苑之中,他以一種介於深沉凝重和靈動輕舒之間的美聲融匯於普希金、拜倫、雪萊、濟慈、丘特切夫、艾略特和奧登等世界詩歌大師的奏鳴中,時而交響樂,時而小夜曲,他的聲音沒有沉寂。確實,查良錚以他神來之筆,不僅引來了西方大詩人的精品,而且也體現了他獨特的譯風,而這種譯風實際上是由外國詩人和中國詩人穆旦一起營造出來的。查良錚譯筆之美,之富有樂感,在我國堪稱一流。讀着查良錚的譯詩,是一種很好的美的享受、情的陶冶。例如他譯的普希金的詩:

  白晝的明燈熄滅了,

  黃昏的霧氣籠罩在蔚藍的海上。

  喧響吧,喧響吧,順風的帆,

  在我的腳下起伏吧,沉鬱的海洋。

  ——《白晝的明燈熄滅了》

  詩的前兩句譯得平衍舒緩、沉靜凝重,后兩句譯得跌岩起伏、低回高旋,整節詩抑揚頓挫,極富樂感,使人心中感到有一種詩情的涌動和畫意的凸現。讀着這樣的譯詩,不能不使人有一種激情和憧憬,因而就產生對詩的嚮往和鍾愛。我們很多人就是在讀了這樣的詩后,成了詩歌愛好者以至詩人的。確實,查譯普希金、拜倫、雪萊等詩人的詩,從50年代到90年代滋養和影響了整整幾代中國的詩人和詩歌愛好者。

  而今,“春到人間草木知”,“似曾相識燕歸來”。查良錚近在我們身邊,而穆旦也回到我們中間。春天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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