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筆天山

　　路途碎片

　　汽車幾經周折，終於停在了一座平房院落之中。我知道，到目的地了。這裡氣候怡人，隨處可見的綠色時刻映入眼帘，這些景色多少令我身心愉悅了些。

　　這裡是遠在北部邊陲的一個小鎮，有千畝大小，公司的原材料基地。當然，我也是作為一個打工的孩子來到這裡的。公司是一家食品加工企業，黑加侖，樹梅到了收穫季節，工人工資很可觀，因而，這個院落已經住滿了來打工的工人們，他們大多是附近的鄉親。我因着關係被叔叔安排到他弟弟家，他告訴我說，這次下基地權當體驗生活，畢業了直接去他公司上班。我聽着叔叔的話，總感覺天方夜譚一般的夢幻，只當客套罷了。

　　因着暈車，吃完午飯，休息了會身體才發覺好受了些，本想出去走走，但天公不作美，一陣大雨傾盆而來。阿姨說這種疾雨在當地很平常，我望了望這邊的天空，雲層黑而沉重，一片片如羊絨被般層層疊疊地鋪在天上，時刻要落下雨水的樣子。氣溫有些低，濕冷濕冷，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叔叔在路上講了他許多的故事，從他白手起家，艱難創業，到公司初具規模，卓有成效，再到現在產業做大做強。他的神情平靜而又剛毅，他是成功的。當他問知我二十一歲的年齡時，爽朗一聲大笑:“哈哈！小孩子，你的路才剛剛開始啊！”我聽了心中一陣幸福，之前，總認為二十一歲是老去的年紀，但是，在多少人的心中，這是一個如何令人羨慕的年紀呀！我心中多少有些釋然，也許，我該用平和的心態去面對我即將面對的一切罷。

　　叔叔的弟弟是整個基地的總負責人，很忙，每天總難見到他。晚上十二點之後才回到家中，他很年輕，談吐幹練，為人沉穩。得知我的來意后，他告訴我，這邊幹活的大多是附近鄉鄰，還有少些遠地來的務工人員，學生是幾乎沒有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吃這個苦。我心中又不免發笑，這點苦，吃了十幾年，還怕它做什麼……

　　忽而想起傍晚雨停之後，沿着公路一直盤山而上，驕陽還沒有落下去的意思，高高地懸在透藍的天空下。站在公路邊遠眺，四面群山延綿不絕，蔥鬱的墨綠覆蓋著每一座山頭。腳下流水湍急，偶爾響起的蛙鳴聲若有若無，這是一片人們涉及很少的原始地帶，如畫的景色還在一天一天地延續着純自然的生命。雨後的陽光很暖人，貪婪地享受着這份溫暖而不願離去，一瞬間我在想，在這裡過一生，也是幸福的……

　　大抵人生需要一個如此蛻變的過程罷，也許這片原始的處女地會歷經開荒、發展、污染、保護這麼一個過程。最終，這片土地顯得大氣祥和。而人呢，人也從最初的看山是山，觀水是水的單純；到看山不是山，觀水不是水的世故；再到看山依舊是山，觀水依然為水的豁達；人生升華，如此而已。

　　踏在路途點滴的記憶里，碎片般的生活也如群山一樣蔥鬱。我又時常在想，這喜人的綠，在多年之前只是弱不禁風的幼苗，青蔓；一載一載的春雨、夏日、秋風、冬雪，又歷經狂風暴雪，才成長為今天的模樣。如同叔叔們的奮鬥史一般，聽叔叔說，過幾年這一排排的院落就可以建成別墅度假村，打造避暑勝地。這是一個宏偉的計劃，而叔叔們則自信地為實現這些夢想努力着。想到這裡，心中便豁然開朗起來。我可是那一株屹立天地間的小幼苗么？

　　回神，我也笑自己，一趟遠行，一個漫步，一點一滴的碎片。也許，多年後，我們可以為自己拼起一個透亮的藍天。

　　摘果

　　這裡是靠近天山的一塊很大的種植基地，有幾百畝，或許更大一些。一片山連着一片山，向更深處綿延，一片翠綠，像綠色的汪洋的大海。微風拂過，樹枝兒隨風舞動曼妙的身姿，像極了水面上的波濤，陽光斜斜的照射在葉面上或者是樹榦上，折射出一點點靈動的波光，輕盈的在空氣里交舞着變。

　　這個時候，是樹梅和黑加侖成熟的季節，連空氣里瀰漫著誘人的果香味和泥土的芬芳。我閉上眼睛，貪婪的嗅着這裡溫軟迷人而又馨香的空氣。我感覺到那些略帶些甜味的空氣順着我的鼻孔直到我的咽喉，然後徑直的肆無忌憚的鑽入我的肺里，好像又布滿了我全身的每一根血管和每一個細胞，忽然間便感覺自己靈動了起來，像一尾魚一樣的快活。我舒展着我的手臂，隨着風，向著陽光，向著那一汪迷人的綠色盡情的奔跑，多麼想趴在那黑黝黝的土地上，盡情的呼吸那誘人的香甜。

　　我是一個摘果子的工人，來摘果子的。大學還沒畢業，因是要忙於賺我的學費，便早早的打聽了工作的事宜。聽說這裡請摘果子的工人，我便早就準備好了，一待放假，便來這裡賺我的學費錢。其實，有時候，我便把這件事想象成一件體驗生活的事吧，這樣子說，也冠冕堂皇一些，畢竟我還是一名在校的大學生，那樣子為了我的學費而出來摘果子，好像心裡總是有那麼些酸楚。像我這個年紀，也許有着太多的人還在父母面前承歡撒嬌吧，而我，不得不為了下一季的生活而奔波，我渴望有一個更加美好而又燦爛的前程，希望自己的未來繁花似錦……

　　在我的想象中，一直以為這裡是一片與世隔絕的荒蕪的地方。不料它給了我莫大的驚喜，這裡是一個聞着風都可以做夢的地方，和我美麗的青春一樣，色彩斑斕，五彩繽紛，又略帶着些老舊的感傷，似乎便是煙雨中的江南，而它，就是那煙雨濛濛中撐着油紙傘款款行走在石拱橋上的白衣女子。

　　在阿姨的幫助和指導下，我換上了工作服，戴着手套，拿着剪刀，挑着籮筐，向那一片夢一樣的果林子里走去。果子熟透了散發出來的香味兒愈來愈濃，沁人心脾。小路邊的草叢裡不知道是什麼生靈在唱着無人能懂的歌，高一句，低一句的淺淺的隱約在我的耳旁，不時的有那麼一隻雀兒或是一雙雀兒撲稜稜的飛出來，振翅飛向遙遠的天際，驚呆了的小野兔橫在路中間，豎著一雙又長又大的耳朵，瞪着一雙好奇的眼睛注視着我們，一待我們走近了，再近了些，它便一溜煙的跑去，不知躲在哪個角落。

　　我工作的地點就在那碧綠的海一樣的果林子里，把那些成熟的果子摘下來。說起來好像是一個很輕鬆而又快樂的勞動。其實不然，你得左手柔柔的托住果子，你只得柔柔的托住它，如果重了些，那些熟透了的果子便捏碎了，便只得扔掉，所以便是很小心，很小心的托着它，然後右手拿着剪刀，朝果子的柄剪去，果子便墜入你的手裡，再把它輕輕地放在鋪着絨毯的籮筐里。不斷的重複，重複再重複，一直重複到你的眼裡，你的心裡，任何其他的思維也沒有了，只是機械的一手托着果子，一手拿着剪刀，“咔嚓”一聲，“咔嚓”又一聲，單調而又簡單甚至乏味。也許，我是一個沒事偷着樂的孩子，聽着周圍的“咔嚓”“咔嚓”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忽然間想起一句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好像便覺得自己是那英武而又美麗的木蘭，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所有的美好好像在剎那之間停止，因為不太熟悉怎樣操作剪刀，而剛才又分心的緣故，“咔嚓”一下，那碩大鋒利的剪刀便把自己的左手食指剪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鮮紅的血一滴一滴的不斷往下流。我忍着鑽心的疼，簡單的包紮了一下，繼續摘果子。一天一百塊錢，我總得對得起我的工資。淚水在眼眶裡欲滴未滴，我那堅強的心啊，柔軟着似即將崩塌的堤。

　　我總是不斷的勸慰自己，在這個年代，像我這個年紀，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經歷，我得好好地珍惜上蒼給我磨練的機會，它將成為我生命中燦爛的花環，點綴我美麗的年華，這也是人生中一筆很大的財富吧。

　　當夕陽如火一樣絢爛了整個天空，沉沉的挑子壓彎了我欲斷的腰，我抹了抹眼角，挺了挺腰，一步一步的走着，溫軟的陽光撲灑在我的身上，我覺得我自己是這個世界最美麗的女神。

　　那隻蝴蝶

　　林子里來了一隻蝴蝶，藍色的。我不知道它是叫什麼名字的蝶，就叫它作藍蝶兒吧。它在林子里翩翩的飛着，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的，好像在尋找什麼……

　　張愛玲說“每一隻蝴蝶都是一朵花的鬼魂，如今它們翩翩的飛來，是在尋找它的前世今生”，那麼這隻蝴蝶也是在找它的前世今生么？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它，這是一隻受過傷的蝴蝶，左邊的翅膀少了一半兒，不知少掉的那一半翅膀去哪兒了。藍蝶兒，你是在尋找你的翅膀么，抑或是在找你的玩伴，還是在找你的前世今生……

　　它一動不動的停在那瘦瘦的枝椏上，我看到它的軀體在微微的抖動，好像人累極了大口呼吸的樣子，它的翅膀張開着，陽光透過它那藍色的翅膀，我可以看到翅膀里的脈絡，細細的，很細，很細，我想，它可能是一隻多情的蝶兒吧，只有多情的人兒的心思才會有那麼細膩和細密吧。

　　“喂，藍蝶兒，你來這裡幹什麼？”我小聲的問着那隻藍色的蝴蝶。

　　這只是一隻蝴蝶，一隻不會說話的蝴蝶，它怎能聽懂我說的話呢？它只是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是偶爾的揮舞一下它那美麗的翅膀，讓我覺得它還是一隻有着生命的可愛的小精靈。

　　現在這隻可愛的藍色的精靈，趴在那裡好像要死去的樣子，我甚至能看到它眼睛里的恐慌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哀愁，是對死亡的恐懼么？還是沒有玩伴的憂傷？

　　“喂，藍蝶兒，你飛呀，飛起來呀，你看那藍天多美呀，還有，還有，好多的花兒，好香呀……”我心裡默默地喊着，祈禱着，希望這隻藍色的精靈翩翩的飛舞在燦爛的陽光下，盛開的花叢中。我渴望着，渴望着……它還是一動不動的，翅膀的舞動越來越慢，有氣無力的，好像隨時要停止了一般。莫名的，我的心一陣酸楚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輕輕地伸過手去，想把它捧在我的手心裡，這可愛的精靈，這憂傷的精靈，忽然間飛來飛去，斜斜的划著不規則的軌跡，向另一條更高的枝椏飛去，它？是害怕了么？

　　“藍蝶兒，你來，你來呀，我不會傷害你的，藍蝶兒，藍蝶兒……”我不知我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為它做什麼，只好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它，它那藍色的翅膀經過一陣劇烈的抖動，漸漸地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時間好像突然間停止了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它依然趴在那裡，它是死掉了么？這美麗的精靈，你找到你的前世今生了么？一陣風吹了過來，樹枝兒輕輕地抖動着，那隻藍色的蝶兒從樹枝上輕輕的滑落下來，在空氣里迴旋着慢慢的落下 ，它的翅膀依然張開着，好像要飛翔的樣子，它還能飛么？它已經死了。這藍色的精靈。這隻蝴蝶今年死在這裡，明年山花盛開的時候，又有哪只蝴蝶會來呢？還有誰會記得這隻憂傷的蝴蝶呢？

　　我輕輕地撿拾起這隻蝴蝶，攤在我的手心。這是一隻多麼美麗的蝶兒呀 。它的眸子，是眸子么？它的眼睛曾經那麼的亮，現在已慢慢的黯淡了下去，它那美麗的藍色的如水晶一般的翅膀曾經在風裡翩翩而行。現在呢，它靜靜地卧在我的手心，靜靜地，一動不動。或許，它的魂已去了天國，去赴那一場千年的冷夢了吧……

　　不知不覺，我竟昏昏的睡去，夢裡，我化成一隻蝴蝶，在藍色的天空里翩翩的飛……

　　我的晚宴

　　怎覺得一天的時間老長老長了，下午九點多了吧，太陽還老高老高的掛在天上，拚命的散發著炙熱的光，幽幽的不肯離去。我便恨不得拿一根長長的棍子把它給捅了下來，好讓這個世界早一點的黑下去，我便好早一點回到我暫時的棲所。可惜我沒有那長長的棍子，也不是神話故事裡射日的后羿，只好無可奈何的看着它衝著我陰陰的媚笑。

　　這個時候是一天最難熬的時候 ，也是那期望值比較高的時候。辛苦的勞作了一天，就盼望着下班的時刻，心中蕩漾着一絲絲的幸福。我的籮筐里已經裝滿了成熟的黑加侖的果子，它們靜靜地躺在筐子里，在陽光的點綴下，有着迷人的光。也許是熟能生巧吧，今天比往常多摘了許多，心裏面有着那麼些微的有成就的感覺，也許我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吧。我看着我的勞動成果，笑了笑，看着那一大筐的果子散發著誘人的香甜，肚子不禁咕咕的叫着，肚子向我提出了抗議。我便拿起一顆果子，在身上擦了擦，便放進嘴裡輕輕地咬了一口，好甜啊。我還來不及細細的品嘗，那一絲一縷的甘甜便化入了我的唇舌之間，留着淡淡的香。

　　我是第一次吃這樣的果子，以前只是在電視上或者是媒體的廣告上看到過黑加侖的廣告詞，說的很是動聽。說其甘甜可口，入口即化，養容美顏什麼的……我一直不大相信那些廣告，總覺得那是一些虛偽的套話。當那一絲香甜順着我的喉嚨滑到我的胃裡，我感覺到我的胃充盈了起來。接着便拿起第二顆，第三顆……肚子不再咕咕的叫了，全身好像恢復了力氣，一身的疲憊好像被這香甜的果汁驅散了不少。我終是不敢吃的太多，再過會兒就要下班了，便可以回到食堂里享受我的晚宴。

　　太陽終於慢悠悠的從山頭往下落，山尖上紅色的、紫色的光在跳躍，那座山便像一位極美麗的女神頭戴着七彩的光環。天空里的雲彩呈現着各種的顏色，粉紅的，玫紅的，大紅的，漸次暈染在天空，還有着各種的藍色，水晶藍，寶石藍，……。我終究是沒有辦法和語句來描述那天空的顏色，只是覺得那些顏色異常的美麗，而那些異常美麗的雲彩交織在一起，便覺得那是宇宙間一幅唯美精緻的畫。

　　回家要經過一條泥沙的小路，走在上面，格嘰格嘰的響，路的旁邊有一條用來灌溉的小溪，許是下過雨的緣故，小溪里的水便是滿滿的，歡騰的唱着快樂的歌，偶爾有蛙鳴或者是一些其它的生靈的聲音隱約在裡面，像一首輕快而又活潑的交響樂，更有那不時的微風拂過那一片樹林，樹葉兒沙沙的響着，像那些歌舞劇里幾個聲部的演奏，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冥冥中好像有一位巨大的神在操控或者在指揮着這一切。

　　當月亮爬上樹梢的時候終於回到了暫別一天的的家。阿姨早早的就把飯菜準備好了，只待我們回來，便可以用餐。

　　幾張桌子一溜兒在天井裡排開，桌上的飯菜冒着騰騰的熱氣。菜不多，四菜一湯，有筍絲肉片，煎雞蛋，還有兩個當地叫不出名字的野菜，湯，可能就是黑加侖的果子熬的，甜膩膩的，許是剛才吃了那麼些果子的緣故吧，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筍絲肉片的味道還算不錯，脆脆的，很香，還有那些竹子的清香味兒裊裊的氤氳在裡面。

　　月光透過樹葉兒，灑落在餐桌上，灑落在那些菜肴上，看着那些工友們的筷子在菜盤子里夾菜的時候，忽然我想起一句話“誰跌落了一池相思，誰又把月色輕撈起，暈開了結局……”

　　享用完我的晚宴，洗了澡，躺在床上，就着這朦朧的月光和昏黃的燈光，摸出一本書來，赴我心靈的一場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