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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清明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大家都掃暮去了,只留自己獨坐家中。前兒,一朋友說在掃暮回來的路上,車不好搭,忽然心中就悲哀起來了。能掃墓多好啊!親人長眠,一束鮮花,一盞薄酒,一篇祭文。說一說自己的思念,或痛哭一場。這些,對有些人來說就很奢侈了,想掃墓都路遠山高,只有望斷天涯,空懷念!

  有人說慢慢地什麼都會變淡,我認為不盡其然,像思念就不是的,少小時逝去的親人,你可能連一滴眼淚都沒灑過,平日也不會想起,但歲月會邀他如夢,幷痛徹心底,越久越強,生根發芽。我的爺爺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他的墓地我只在照片里見過,活着一個非常慈愛的老人,死去就是一個冰冷的墓碑,有些痛苦是不想面對的,幸好父母還健在,人常說七十歲有個媽,八十歲有個家,這就是幸福。

  我的童年是在爺爺家過的,爺爺對我很好,記憶里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責備過,用溺愛一點都不過份,我是他的驕傲。走在哪裡,他都會說:“瞧,這是我孫女,聰明着呢。”小時貪玩,有時不寫作業,凌晨四點忽然想起,天寒地凍的,趴在被窩裡一邊寫一邊睡,爺爺就會喊醒兩個姑姑做陪。

  爺爺是那種溫和寡言的人,只有講到我時,才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常聽他對棋友說我的孫女如何,如何。。。。字寫得那是龍飛鳳舞,閉着眼睛都能把作業做完之類的話。想一想,一邊睡一邊寫肯定是龍飛鳳舞。常想,愛!真是沒有道理的。

  爺爺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解放前,家境不錯,吸食鴉片,新中國成立后戒毒,改抽煙斗。最窮時半袋米可換大煙抽,富時大衣櫃都包着金角。我常想一個人的一生怎麼都是一過,我見過最不在乎錢的人,就是我的爺爺。平日里養鳥種花,讀書看報,每天早起提着鳥籠子溜鳥,用蘭布做一套,隔三差五還要做鳥食,雞蛋加小米又蒸又碾的,很麻煩。七十年代一對白玉要五十元錢,爺爺都不會心疼, 也不會管家裡有沒有米下鍋,戲是要聽的,澡是要搓的,奶是要喝的,館子是要下的。家裡沒有積蓄,基本用完花完。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平!你想吃什麼,爺帶你下館子去。”記憶里他沒留下一句有哲理的話,也許他的一生就是這樣隨意而飽受爭議。

  小時常陪他看電影,一老一小,走在馬路上,厚厚的冰。爺爺穿一件長長的皮袍子,帶一頂皮帽子,雪白的山羊鬍子,個子高高的,腰板直直的,有紳士風度,若干年後還能聽到人們這樣評價他。鬍子文絲不亂,是要用木梳梳的,洗臉時要帶一個特製的套子,掉一根都很心疼。

  爺爺酷愛京劇,高興時,苦悶時都會唱上一段。你總能聽到文明棍敲擊地板的聲音,一邊敲一邊唱:黑老包端坐在開封府,罵一聲陳世美,枉披了人皮一張。耳熏目染,聽到京劇里好的唱詞唱段,也會側耳。

  爺爺去世前,是在敬老院生活的,一個人孤孤單單。每當想到這些我都心如刀絞,淚就會無聲覆蓋整個臉。那個年代敬老院鳳毛麟角,應該是部隊的療養院,條件很好,所有費用都有我大伯來出,他是家裡最有實力的,但爺爺多次表示不想在那裡呆,但又能到哪去呢!

  爺爺原來是有正式工作的,在郵局上班,他本人是一個自由散漫的人,朝九晚五的生活受不了,舊社會的印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了,辭職了,過着自由人的生活。他每個子女家都呆過,每家都會留下他的鳥籠子,春天來時鳥就開叫,煞是好聽。他有他的生活,是跟別人不同的生活,金錢對他來說是一個數字,精神生活永遠是第一位,沒錢時可以變買家產,就在自家都是一個頗有爭議的人。

  爺爺在我家住過,那時,父親每月二百七十元的工資,在80年代初也算高工資,發工資當天,爺爺說想出去玩幾天,父親就全給了他,一星期後回來只剩兩角錢。我們三姊妹,都住校,等着家裡的生活費。幷且他收留了一個流浪兒,為其提供吃喝。母親勤勞能幹節儉,看不慣爺爺的作風。

  爺爺酷愛養羊,城市是不能養的,在農村請的人,由別人照料。即不為羊奶,也不為羊毛,只為了喜好,羊被喂的黃皮寡瘦,一批一批前仆後繼。母親不在家時,他會把一袋一袋白面加鹽用水拌均餵羊喝。母親再好,這樣的日子,也是不想過的。我總結一點,他們不是一路人。

  直到今天父親都會飽含深清的講:“你爺就那一人,愛花錢,在醫院不能動時,我都給他兜里擱五百元錢,放着踏實呀,我留五元錢返程,一天一夜都沒吃東西,現在你爺再也花不到我的錢了,怪只怪那時咱家窮,不能給你爺想要的生活。”

  常聽大伯訴苦:“我們家老爺子,天上難尋,地下難找,難伺候着呢。魚眼睛窩下去就說用死魚做的,糖醋排骨要請廚師單做。”

  有一次,我們每一家都接到大伯的電報,爺爺失蹤了,翻遍了整個城市都沒找到,大家都絕望了,一星期後,大伯接到爺爺的電話,說他剛從泰山回來,住在賓館里。爺爺心性高傲,喜歡在兒女面前擺譜,言下之意,你不驅車來接,我是不會回去的。

  人都是立體的,有許多面。我能看到的是他的慈愛,還有深深的孤獨。他往往一動不動望着窗外,樓下只有新兵來回機械的走着正步,一站就是一上午。有一次,一隻貓一夜間吃了八隻鳥,一隻不剩。爺爺幾天都沒有吃飯,我看到他蹲在地上,吧噠吧噠地掉眼淚。那時家裡真的沒有閑錢買這些,我們三姊妹要讀書。一隻鳥很貴,是父親一個月的工資。想一想,我現在有錢買了,爺爺卻去了天國。

  每個人對爺爺的評價都不一樣,人常講蓋棺定論,在大伯心中記憶最深的是抽鴨片的日子,烏雲籠罩。 他常講:“你們不了解你們的爺爺,我的母親苦啊!”

  對於父親,爺爺就是一聲長嘆:“你爺人好啊!心善,憐貧惜老,撫弱濟貧。”

  對於姑姑,她常說:“我為了今天這樁婚姻挨了多少皮帶,不堪回首。日夜的照顧他,四十歲還要罰站。”

  對於我的母親。她常說:“你爺爺整個一敗家,不務正業,市中心帶院子的房子仨瓜倆棗就買了,擱今天換多少套房子,一分財產都沒給子孫留下。”

  爺爺走了,在我心中是最好的爺爺。彌留之際,他曾說:“讓平回來吧!讓我看她最後一眼。”每當他們向我描述這些,我都心如刀割,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

  前幾天,我做一夢回到老屋。象是年少時,推開院門就喊:爺!爺!我一間房子一間房子的找,空蕩蕩的,無人回答,在一儲物室里,看到爺爺靜靜躺在一個很大的玻璃盒子里,我一下明白,爺爺去世了,在夢裡哭的聲嘶力竭,把自己哭醒后,想一想,真的去世了!都二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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