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味道

　　（一）吃別人的要吃最貴的

　　小亮今日破例請大夥吃飯，一同五人，去了深圳最有名的延苑酒店。

　　他一下點了十籠蝦餃。新鮮的海鮮蝦餃算是餃子中最名貴的，聽說每籠共計六個，一個至少五十元。小亮今日未免太破費了。

　　趁餃子還沒上桌，小亮講起了小時候的經歷。他說那時家裡窮，能有米飯吃就已相當不錯。同學軍一再幫他寫作業，想不出什麼好計酬謝。於是苦苦地對媽媽說他想請軍來家裡吃一頓蔥肉餃子。他媽說：“你這個遭雷劈的，家裡窮得叮噹響，連稀粥都還到不了口。你還想吃餃子，還不把咱家吃窮了。傻小子，吃人家的要趕好的吃，吃最貴的……”

　　小亮便說便笑，這時熱氣騰騰的餃子在服務員頻頻的來往中全部上齊。小亮一聲令下：“吃，大夥快吃，吃別人的要吃最貴的！”因為餃子實在太貴，眾友覺得每咬一口就像有吃饕餮盛宴的奢侈，實在不忍心。是故得以吃一分鐘品十分鐘的速度進行，才對得起這餃子的精湛工藝與分量。大家吃一口便望小亮一會，感覺不勝榮幸，口中嘖嘖作響。

　　大夥還未吃到第二個餃子時，小亮一個人已吃了五籠，大家互相對望。不解其速度如何這般驚人，直超帝王大廈當初的神奇。

　　“吃別人的要吃最貴的，足足等了我二十五年的時間，今天如願以償，總算實現了我童年的夢想……”小亮說完便長長噓了一口氣。大夥相互對視，再一次不解。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我頭一回發了工資，所以請我媽與大夥好好搓一頓……”

　　話未說完，小亮的一泡眼淚直接濺到快要入口的餃子上。

　　（二）國格

　　為獎勵海外市場拓展有功的人員，我公司特邀請了十位銷售精英出遊澳大利亞，為期一個星期。差點把我這個“局外精英”羨殺死了。

　　十大精英中據說有九大是研究生及以上水準，業界能力在深圳小有名氣。

　　公司花血本讓他們入住了澳大利亞最繁華的五星級酒店，配備了專業的老外對他們的衣食住行全程作特殊服務。

　　各精英們當時玩得不亦樂乎，期間看了國內看不到的純粹不穿任何的真人秀，去了宋祖英演出過的悉尼大劇院，到黃金海岸也淘夠了金，反正是在天堂瀟洒走了一回。

　　登機回國那天，出事了。

　　精英們志滿意得，正準備歡快返回時，行到半路，就被酒店部的經理全部召回。說是有東西被盜，所有同行的人員都有嫌疑。一個個被緊急驗身搜查。果真從一中年精英中搜出一小塊床墊。

　　老外搜出東西的剎那，問何故，為何要這樣做？中年精英振振有詞對答如流。他說床墊由澳大利亞純種羊皮精製，實在柔軟可愛，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乃天下奇品，此生難得，是故用刀子從中摳了一塊準備給家中老婆當杯墊共享。沒想到鬼佬如此細心，連床最中間那小截最不易發現的密處也給檢查到了，實在意料之外！本人實在是太愛這墊子才情不自禁下手的。說實在的，絕無半點偷意。

　　眾人哄堂大笑繼而虛汗淋漓。

　　太愛而非要挖掘，太愛而致毀滅。

　　此事當日便成了當地電視新聞的頭版頭條，讓國人丟盡了臉。

　　（三）二元錢

　　昨天早上上班，身子還沒把凳子坐熱，突然發現褲子門襟拉鏈意外損壞破門。臉一紅，心一熱，猛捂着“前方陣線”叫着肚痛向領導請假。一路小跑，氣不打一處排，累得精疲力竭，趁機躲到一無人處稍歇，聽到一五歲小孩奄奄一息的哭聲。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小朋友？”我問，他看了我一下，哭聲更大。

　　“麻煩你，小寶寶，快點說，沒時間了，我還得上班。”

　　“老師說我欠他二元錢不還，時間很久了。”

　　“多久？”我的個乖乖。

　　“反正很久了。”

　　“那你怎麼不還呢，不至於二元錢也沒有吧？”

　　“本來就不是我欠他的，那是以前隔壁叔叔要我幫他買一份報紙，我沒錢才向老師寄的錢呀，可是叔叔一直沒還錢給我啊，我又不敢向他要。向爸爸要，又怕媽媽說我亂花錢，不是好孩子。”

　　“好孩子，不哭了，我給你二十元，你給老師二元，餘下的十八元，算我給你不哭鼻子的獎勵。”

　　“姐姐，別那麼快就走，你的褲子門開了，你不難為情嗎？”

　　“告訴你，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哪怕是夏天，衣服也不能穿得太少，太多露在外面也不行，女孩的身體只能留給……對了，留給那個跟她結婚的丈夫看！”我的媽，此話活脫出小孩之口，我啞。

　　誰告訴你的，我問。他說：“班主任說的。你這麼大了，這還不知道？真笨！”我再次大驚失色。

　　“老師說現在的社會太開放，所以要提前，提前性教育，不然我也不知道。”他繼續說，洋洋得意。我不知自己要哭還是要笑。

　　一陣狂暈，暈，暈，暈。

　　（四）辣子雞

　　小軍一家三人周末去湘村土菜館吃飯。依家常慣例“小的優先原則”，小軍叫開了。

　　“美女姐姐，請上一盤辣子雞。”小軍喜不自勝地對着前台打招呼。

　　半小時過後，服務員風風火火奔來。“咚”的一聲，盤子着地，旁邊的茶杯也應即歪倒，水自然潑到小軍媽媽漂亮的裙子上。“三十八元，我一天的工資啊，就這麼砸沒了。”小軍媽拉起裙子向外使勁地抖水。服務員匆忙撤退。嚇得連一句“對不起”也就地免了。

　　“這就是百聞不如一見，深圳最著名的‘天下第一餐’嗎？”小軍爸的笑耐人尋味。

　　服務員再次端來一盤，走着碎步，溫文爾雅，像供神祖似的把菜捧到了桌上。

　　“餓死了，爸、媽您們先來。”小軍夾着長筷在盤中周旋。小軍媽一叉接一叉在辣椒群中翻找，整個盤翻遍，不見一塊叫雞肉的東西。本想夾兩塊雞肉給辛苦讀書的兒子補補身體，不巧大海撈針，出來一點不知是豬肉丁，還是雞肉丁的肉兒放到兒子碗里，準備再撈兩塊慰勞一下夜以繼日艱辛勞作的丈夫，顯然有些難度。好容易弄得一點帶皮的肉兒小心翼翼地放入丈夫碗里。面有愧色但還帶着倍加欣賞的口吻說：“這是我們家鄉的一道名菜，特好吃，你試試看。”小軍媽大方地笑。

　　“老爸，怎麼這菜里沒有一塊雞肉還美其名曰叫‘辣子雞’呢？”小軍不假思索地問。

　　“這個真不懂，我是大人，不好意思問，不如麻煩你去把酒店的經理請來，問個清楚。”

　　小軍爸着實想看看兒子課外的表現，放下婉筷，顧不得吃，靜觀兒子如何處事。

　　約莫十五分鐘過後，經理到位。彬彬有禮，落落大方。標準的動作，深深地鞠了一躬。拉長聲音，鏗鏘有力地說：“想必您們都有所不知，我們這道辣子雞的精妙之處重在‘辣子’，而不在‘雞’本身，雞隻是這道菜的引子。說明您們還沒看懂這菜名，‘辣子’是重點，所以兩字排在前，‘雞’是其次，固在後。這年頭，你們不是不知道，吃青菜遠比吃肉時尚吧。”

　　小軍摸着大腦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真正明白了，還是經理叔叔厲害！”

　　“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小軍媽看著兒子的臉，若有所思。

　　“好兒子，明白就好。做人關鍵要善良誠實！”小軍爸拍着小軍的頭加強語氣。三人起身告辭，歡笑而去，身後唏噓一片……

　　（五）以牙還牙

　　小平上體育課把手扭了，痛得淚直往外滾。“哎喲，哎喲”叫個不停，天似乎都可以聽得見。班主任賈老師一聽說此事，撂下手中的粉筆一徑沖向操場。袖子還未卷好背起小平就往福民醫院跑。

　　諮詢、排隊、挂號、就疹，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背着孩子從一樓跑到五樓，再從五樓跑到二樓，然後再到一樓再上二樓。總算找到了專科門診。進門，把小平由背後轉移到自個懷裡再安放到椅子上。

　　“孩子，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專家親切地問。

　　“手臂不小心扭了……”賈老師氣喘吁吁。專家頭也不抬，在紙上不知畫著什麼。

　　“先去CT,拍個片，看看傷勢如何？”

　　“不用那麼複雜吧，應該不會很嚴重，要不，您先看看。”賈老師扯下眼鏡，擦了擦眼鏡上的汗漬，重新戴上，這才抬起頭。

　　“呵呵，是賈老師，原來是您啊，這，這是您家小孩？”

　　“不是，我的學生……”

　　“真好，我先看看。”

　　專家抓起小平的胳膊，慢搖，用力，扭轉“三下五去二”咔嚓一聲，就勢複位。

　　“沒事了，不要緊，調皮鬼，回去好好休息，這幾天可不能亂動。”

　　“專家到底還是專家，厲害……感謝，非常感謝！請受我一拜。”

　　“麻煩，有請賈教師把單子拿去交費……”賈老師抱起小平正欲往外走，高興過度竟忘了費還要交，大拍着腦袋抱歉返回。

　　五百元整，赫然在目。一瓶葯二百五，看一下問一下扭一下寫一下又是一個二百五。排了二個多小時的隊，真正看病不過九分鐘。

　　“能不能少點？”低沉的聲音背後有些發抖。

　　“哪有醫院討價還價的，到底是教師，不知行情，呵呵，說實話，看你是我家孩子的班主任，才只要五百元，要不然……這個數，替我保密！”專家似有隱衷，聲音細如蚊蠅把賈老師拉到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賈老師默然點頭，突然的“驚震”大有把他拋出診所之勢，身後黑壓壓的病人望不到邊，全都全神貫注地望着他。

　　醫院本救死扶傷，正規收費。有人情花五百，無人情花一千。我堂堂教師為的是國家桃李滿天下，你國家一級專家這也算是福民？賈老師返回的路途一再地自言自語，認真地思考着這個還不算明白的問題。

　　幾天後，專家的兒子小亮回家裡要錢。專家不明其故。小亮搔着頭把罰單遞給了老爸。只見罰單上寫着：“本月無故遲到五次，每次五十元，合計人民幣二百五十元整。落款：育才小學教導處報銷憑證。”

　　（六）不是我媽

　　剛才還是艷陽高照，這下天像翻了一個跟斗，烏黑一片。

　　櫻子媽忽然想起孩子上學時忘了帶傘，午餐也沒顧得吃，直接去了學校。

　　半小時后，櫻子媽從的士中鑽出來，提起肥大的龍袍睡褲跨進校門。那時女兒還未下課，於是等，耐心地等，直等到下課鈴響。

　　“櫻兒，櫻兒，下來拿傘……”因為雨下得實在太大，她的聲音不得不如鑼鼓喧天震天地響。

　　櫻子踱着方步，懶懶走出教室，側靠着教室前面的綠色護欄，斜着眼朝樓下左顧右盼，她的媽媽正一個勁地向她招手。櫻子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氣憤地走回教室。

　　身邊的同桌拍了拍櫻子的肩：“櫻子，你媽在樓下喊你呢，你還不快點過去……”

　　“她哪是我媽，你是知道的，我媽從不穿睡衣出門。那人衣冠不整，頭髮零亂，邋遢得很，才不是……”

　　“櫻兒，叫你百遍也不應媽一聲，你的眼是不是看書看多了，看蒙了。媽媽擔心，怕你淋了雨會感冒，急着給你送傘來了……”

　　櫻子聽到媽的聲音已逼近身側，感覺無處可藏，於是不得不把頭藏到課桌里，慌忙用《故事會》蓋住了頭。滿頭濕發的媽媽把傘放下便迅即離開，教室里五十七雙眼一下齊刷刷向櫻子媽投去。

　　“好美！好漂亮的媽媽！”不知哪位同學鼓起了掌，隨後掌聲雷動。

　　放學后，櫻子把書包往地下一甩，梨花帶雨，滿目辛酸淚拒絕吃飯。

　　“媽，日後你跟我記住！別櫻兒、朵兒、花兒大庭廣眾下亂叫，跟潑婦罵街有什麼倆樣嘛。萬一下雨我袋裡有的是錢，我自己不會買嗎，你大老遠跑趟學校累不累？”

　　“以後凡出門注意點公眾形象，別隨便出來，好不？你不丟人我還嫌你丟人呢……你不是不知，我們那是一流的貴族學校，以後出來混的全是上層社會的人才……”

　　櫻子媽忍着說不出的痛，抬起手，巴掌在半空僵持半晌終是拍到了女兒的屁股上。

　　“你跟老子邪完了……”

　　淚，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