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闌珊

　　孟春和季春擦肩而過，我尙無顧及她們就閃了。無奈之下，我悵然長吁。僅僅幾天的工夫，就欣賞到了空濛且闌珊的春色，猶如置身於悠然而又恍惚的夢魘一般。

　　酒意微飴，傍晚的暮色似天庭的恢恢大網，從碧空合圍到蒼茫大地。

　　我沿着西園一隅柔腸般的曲徑，拾級而遊歷月色鋪就的銀白世界，闖蕩於闌珊的春色里。

　　頭上有許久未曾謀面的銀蟾，銀光如浩浩長風襲來，碧水履地，清輝溢滿。她恐我有失，用朗朗的清光為我殷勤地照明。她無聲的笑我，譏諷因吃酒而顯得踉蹌的步履。她憐愛地欣賞着我笨拙的身軀。我呢，用遲緩而呆板的目光看着月兒，似乎我們十分親昵，又彼此遙遙的相隔。我想邀請如同我一樣孤寂的嫦娥共同舉杯暢飲。也想請她到人間舞池一聚。屆時，我會着一件系著蝴蝶結的黑色西裝，牽着她的手，請她跳一曲探戈，或者倫巴什麼的。

　　我舉起了輕飄的雙手來邀請月兒。藉著月兒瞥來的目光，我看見了我的影子也在重複我的動作。我在白色的小徑上移動，我的影子似乎不願離開我，它也隨着我同步的遊動。酒意的朦朧，使我想起李太白的千古名句：“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舉頭望着冷峻而濕潤的月兒，又低頭欣賞着我恍惚不定的影子。然而，我沒有忘記我自己，如果沒有我的“玉體”，怎會有三人的存在呢。

　　酒意不停地衝擊着我，壯大我的膽量，平時溫和的我，在酒的鼓動下，得意忘形起來。氤氳的月海越發使我朦朧。我禁不住高聲地問着月兒：“瀲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月兒似乎沉湎於往事的回憶，對於我這醉酒之人不屑一顧，露出鄙夷的目光。看樣子還在嘲笑於我，笑我酸腐，問的不合適宜。

　　這時，一絲游雲移來，像是用手指遮擋一樣，把月兒的真容隱匿起來。像是要挾持月兒去度它們的雲雨良宵，不再理我這瘋癲之人，這豈不是壞了我今夜幽會之旅。

　　對於飲酒之人，我自有處世之道，飲酒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我輩須感謝劉伶和杜康先生，是他們二位使瓊漿變為綠醑，進而迷倒了硬郎郎的男子漢，跑不掉的還有那些溫柔的閨中之秀。韋莊《菩薩蠻》“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道出了酒的奧妙之處。

　　天上的浮雲倏然的飄走，又將月兒旖旎的面容顯露出來，雲兒卻不知緣由的躲到綠蔭的那邊去了。“幾日行云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

　　遊走於西園淡淡的月光下，一排排盛開着的丁香留我欣賞她的綠翠紅軟。丁香樹的枝頭，參差著着或大或小的花朵，它的花事正俊，芳香亦薰我不知身在何處。春暮真的別有洞天，自有闌珊之妙境。

　　我想起了李後主的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還有李璟的詞：“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對着盛開的丁香樹，我在微醺之際，尚能明辯，明年的丁香一定會笑得更燦爛。如雲如山一樣的丁香花雲，將會履蓋着西園的每一角落。讓人們更休閑，更能玩味於花香情懷裡。與她結為伉儷，共度良辰美景。

　　酒意在逐漸的退去，我的思維正在歸攏到酒和非酒的邊緣。

　　藉著清朗的月兒的目光，我看見在清光之中，有一片片的白絨在游弋，有時撞到我的紅額之上，有的歇腳於我的頭髮和衣服上，是雪嗎？是一席綿綿的春雪嗎？

　　我粘了一片於手掌，醉眼朦朧地細賞了半日，終於看清這是春暮時節的楊花。它們正成群結隊的舞蹈於碧空澄明的舞池，在清風的鼓動下，尋找着溫暖而又舒適的家。唐人張謂有詩云：“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看來，我輩亦有同感，也把這些楊花做成雪花了。李元膺有詞：“一年春好處，不在濃芳，小艷疏香最嬌軟。到清明時候，百紫千紅，花正亂，已失春風一半。”

　　我定定地佇立在西園的橋邊，聽着橋下的溪水潺潺東去。觀賞到漫天的楊花，有的撲射於溪水，攜裹着水流東去。有的藉著東風，覆蓋於鬆軟的土地。這個春暮的季節，楊花的盛事久久不曾淡去，大街小巷、田間、畦埂，草原和湖泊，經常遊戲着楊花的輕軟的飛絮。尤其是一陣風鼓動之後，楊樹枝條綰不住這個匆匆過客，如雪從天降，輕飄飄降落人間。隨波逐流，生根發芽。接着一棵棵贏弱的樹苗便生長起來，不經意間，便可成為綠蔭充盈的樹林。

　　“自在飛花輕似夢”、“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古人吟詠楊花的詞也如楊花般的撲天蓋地。在楊花如雪的氛圍里，讓我們接應不暇，忍俊不止。我想起了蘇軾詞人大家的詠楊花的詞《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其中，蘇軾把楊花寫成美人，讓人掩卷長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楊花蒙蒙的撲面，月兒溶溶的清光可人，丁香花香湯湯鑽入鼻息。

　　闌珊的春兒擁着我，傾刻間酒意頓消。頭腦仍然縈懷着春暮的妖冶，感悟着她楚楚的美貌和喈喈的聲調。

　　我感嘆着春兒的漸行漸遠。“滿斟綠醑留君住，莫匆匆歸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番風雨。”、“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春天帶給我們的是渙渙的好心情，昂揚向上的風貌。相信春天之後，萬物將會循序生長，稼穡會更加豐盈。泱泱的國土春風永駐，充滿生機。

　　想來，我的酒意蕩然無存，而留下的是這小段不經意間捕捉貧瘠的文字。

　　請君莫笑我痴。

　　2010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