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堪折

　　須當醉卧桃花雨，堪負人間三月天。

　　三月的學校玉蘭飄香，滿園冰清玉潔的奢靡，間或一兩點桃花點綴，煙柳如夢，清風過處，擾亂一池春水漣漪，香樟樹的落葉飄滿了道路，不小心踩上去，便是細碎的香消玉殞，碾去了一個冬天的憔悴。而天空散去了灰濛濛的冷漠，淡淡現出水嫩的顏色，時不時掠過一隻嬌俏的紙鳶。三月的白雲方可形容為＂悠悠＂，一絲一縷，漫不經心地卷弄着微風，逗弄着北歸的鳥兒，呢喃啼囀，笑暖了柔軟的陽光。

　　今年三月，異常的瑣事纏身，我錯過了花期，回校已是落英滿地，柳絮飛盡，夾道的香樟樹如巨大的綠色棉花糖，暮春的陽光驕奢地跳躍在每個葉片上，濺起灼人的惋惜。

　　可惜，我錯過了花期，一年最好的時節。

　　站在樹蔭下，看着來來往往的學弟學妹們抱着書，背着包，說說笑笑。大學，理應是人生中最美的歲月，什麼都不用想，沒有不可承受的壓力，沒有冷冽殘酷的競爭，即使是三點一線也未必枯燥無味，談天說地，天南地北，隨心所欲，恰如人間三月天。

　　即將畢業，順利簽約，畢業論文也已經無太多問題，只等定稿答辯。偶爾路過曾經上過課的教室，熟悉的投影儀，熟悉的桌椅，熟悉的一切。坐在窗邊的女孩百無聊賴地側頭看向窗外，目光掠過我，漫無目的地看向天空，那是我曾經最喜歡的座位，如今卻是另一番風景。

　　女孩，你還不會明白，曾經我也無所謂過大學的時光。可惜，大學對我來說，已是過往，正如我已錯過今年的花期。

　　無意中看到好友發布的狀態，說晚上收拾屋子讀到了很多從前的信件，一時心血來潮，翻出高中畢業合影，照片背後，一筆一劃的那些名字，我曾視若珍寶，以為一輩子也不會忘。從高考過後，四年的時間大多是天各一方，即使是在一個城市也基本上很少見面，回想起高中一起聽課，一起翹掉課間操補眠，晚自習傳紙條小心翼翼卻趣味無窮。翻開手機通訊錄，看那一個個熟悉的號碼，對不起，我已經忘記了回去的路，許久不曾聯繫，從一天幾十條短信到如今的逢年過節才會客套一下，我並不是忘了你們，只是我們之間錯過了太多本該一起瘋狂的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慢慢成了如今乾澀的對白。

　　親愛的，我還是不明白，明明腦中保存那麼多平淡溫馨的記憶片段，我卻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曾經年少飽滿的青春，就如那落英滿地，我找不回遺失的花期。

　　杜牧早年游湖州時，見一十多歲少女，國色天香尚不足形容其一份顏色，驚艷之下與其母親約定：等我十年，不來再嫁。十四年後杜牧出任湖州刺史，遣人尋訪當年絕色，而佳人已然於三年前嫁人生子。杜牧大為傷感，寫成《悵詩》一首：自是尋春去校遲，無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掩卷深嘆，佳人未必有意，然錯過即是錯過，任你惆悵萬千也換不回當年的萬紫千紅。

　　心力交瘁的那幾個月，寫不出一個字，乾澀的大腦如枯竭的溪流，提筆落墨全是擾人心緒的煩悶，常常對着屏幕敲出大段的文字，又煩躁地刪除，極明顯雕琢的痕迹，毫無思想的內容，這樣的文章便如披着金縷玉衣的木乃伊，品不出絲毫的價值。自詡豁達的我方才意識到，豁達，不過是不曉世事。

　　某夜，翻閱以前的文章，看着曾經的我嬉笑怒罵，或是思緒萬千，一字一句，記憶太過真實，彷彿能看到年少輕狂的我是如何無知天真的寫下自己或許幼稚、或許無聊的想法。良久，方才覺得如今的一切，點點滴滴都是當年的影子。行事作風、為人處事也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瑤式風格。

　　那又如何？過去的歲月，就如落英滿地，美好得不允許更改，然而好歹我也撿起屬於我的回憶，平淡或是精彩，萎落的花朵並不妨礙枝繁葉茂的夏季，你看葉子鮮活的脈絡，是否也能嗅到一縷已逝的芬芳？

　　泡了一杯烏龍茶，坐在陽光明媚的陽台上，旋轉的葉片暈染淡淡的茶色，陽光跳進水裡，折射了完美的懷舊。

　　我眷戀牛皮紙淡淡的香味和陳舊的色彩，似乎寫上去的字都是一筆一劃刻在歲月里，心底不可思議的安謐寧靜。把足跡落在了時間裡，回頭來尋，定能找到屬於我的過往。然而我忘了樹會長高的，所以刻在樹上的名字會被綠葉掩蓋；溪水是流動的，所以丟在水裡的手鏈會順流而下，飄向未知的方向；風是隨性的，所以向天空喊的話許的願早就被風吹散，誰也沒有聽到；而只有我是傻的，死死地攥着流沙，看着它從指縫溫柔地瀉下，沒看見樹在開花，水在歌唱，風在跳舞。

　　你看，我又不明白了，世間最美好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手邊的幸福。

　　最近很火的一部電影，《初戀這件小事》，有多少人為了曾經年少的小心酸而動容，阿亮錯過了小水九年的時光和眷戀，沒有看到小水是如何由醜小鴨蛻變為真正的白天鵝，但是他並未錯過小水真正美麗的時刻，就如種花的人心心念念等着花開，卻在偶爾離去的幾天里錯過了綻放的一瞬的精彩，但是花依舊是開的，陽光依舊是亮的，如果為了看到花開的那一刻而把尚是花蕾摘下帶在身邊，愛花的人失去的又何止是花開一瞬的精彩。

　　我等花開，等到錯過了花敗，固然難過，卻更期待下一次的花開。要知道，花開並非為誰，只是如果你心心念念的東西逝去，即使不屬於你，你也依舊悵然若失。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但願花開時，憐花人莫失花期；花落處，惜花人莫忘絕色。便是足矣。

　　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