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記憶二三事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不知是何緣故,近來多有童年之事浮現,那種感覺,似是一副副風情小畫,配之以淡淡的黃紙,不斷地映入眼帘和腦海,想擷取幾篇放置於手中,卻又不可得。那種美好,只怕是文字亦不能表達的。
童年的事情很多,只是清晰記得並能夠於紙上細緻描繪的並不多,許多事情只能是隻言片語,又有許多事情怕是一絲記憶也蕩然無存。但那些能夠記憶起來的事情,往往是深刻的,直到今天也不可揮去。我想,我以外的多數人,大抵也是如此罷。
今夜難得有閑情,一壺清茶,竟讓我又萌生出用文字記錄其中二三事的興緻。
青竹筷二胡
我幼小的時候,便對音樂有着一種懵懂的興趣,多少年後,姐姐數次提及我幼時的舉止,說是當收音機里傳出音樂聲時,我便會隨之手舞足蹈,情致到時,竟還會將手中的飯碗棄之於地,單用湯匙作道具而舞之。到了可以使用竹筷的年紀,便又以竹筷舞之。那時候家中,並沒有一件樂器,但在父親面帶微笑的指導下,也知若將一支竹筷橫於口下,即為吹笛;而坐在小凳上,翹起二郎腿,用一支橫着的竹筷在另外一支豎著的竹筷上拉動,則是拉胡琴。
對於音樂的這種興趣,些許是因為與生俱來,些許與家庭有關。母親曾經是唱戲曲的演員,據說年輕的時候,幾乎整個小城都知道她,或是聽過她的戲。我出生以後,雖然母親不再從事這個行當而成為一名普通的工人,但她在家勞作的時候,往往還是要隨意哼唱很多民歌和戲曲的。這些東西的耳濡目染,也使得幼年的我,即對音樂多有熟悉的感覺。而我的舅舅,也對音樂有較深造詣,他是一名教文學的教師,能熟練演奏笛子、簫和二胡,聽母親說,年輕的時候,舅舅常用二胡為母親伴奏,唱一些家鄉小曲,頗得情致。只是舅舅當時家住在離家十多公里的另外一個小鎮上,年幼的時候,雖然也隨母親去過幾次,卻一直沒有能夠親自聆聽舅舅的演奏。
不過,有一次卻使得我終身難忘。那也是一次去小鎮的舅舅家,或許是年紀比以往稍大的緣故,那次不再如以往那樣只顧和表哥他們玩耍,而是在玩耍之餘,開始欣賞舅舅書房裡的擺設。目光從書案上的各式書籍掃過後,忽然發現牆上掛着一個用紅色木頭做成的物件,彎彎的頭,修長的桿,一個六角型帶有鏤空雕花小窗的木筒,我一下興奮起來,便向大人們問起這個物件。“那便是二胡”,母親不經意的回答更激起我的興緻,原來這二胡是如此的精細且有情致,遠非兩根竹筷那般地簡潔。驚嘆之餘,舅舅竟將二胡從牆上取下,拉了曲調給我聽。我的心似乎也隨着舅舅的旋律飄飛了起來,我從未親耳聽過樂器的演奏,甚至從未見到過一件真正的樂器,那一刻的美妙,想來是無法用任何語言來描繪的,更何況是我那經常使用的“青竹筷二胡”呢?
於是,我便希望得到一把真正的二胡。
然而,當我把我的願望用言語向大人們表述后,得到的回答並非如往常那樣的肯定。父親說我的年紀還小,還不能擁有一把二胡,雖許諾今後會給我買一把,但我又如何能等得?母親說,等你長大了,讓你舅舅把他的二胡給你,再教你怎樣去拉,但我又如何能等得?最可氣的或許是姐姐,總是告訴我說,她放學后就會給我買,可是,為什麼每次她放學后,當我睜大了我的雙眼,站在家門口的小路邊等她回家的時候,她僅僅是背着她那泛軍黃色的書包而歸,難道那書包里能裝得下一把二胡嗎?
雖然我亦曾因經常向大人們索要東西而有損名聲,但對於二胡的渴求,卻是認真的,是發自心底的,可為什麼他們卻不能應了我的渴求呢?我不再相信父母和姐姐了,也不知道去往舅舅家的路是如何走,否則,我定會去步行到舅舅那裡厚着麵皮向他索要。於是,只能是在一個黃昏,我拿着我的那兩根青竹筷,走到了家後邊似乎很遠的一個小河邊,坐在河岸上,模仿拉二胡的動作,用那兩根青竹筷,拉起了我的“二胡”。雖不曾有些許旋律出來,但內心確是充溢着旋律,如真實拉奏一般地陶醉。天色漸晚,母親和姐姐找尋我的呼喚聲從遠處漸漸傳來,我並不應聲,只是固執地拉着我的“青竹筷二胡”——-
小巷的石井
幼時的家,住在一個小巷裡。小巷的樣子,正如曾在我過去的文字中提及的那般,“那些小巷兩側的牆壁是水墨畫中的那種淺墨色,而地面則是青石板的,略有一些青青的苔蘚。細細的聽,巷子的深處還傳出二胡和琵琶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家中唱評彈。更好的就是下小雨的時候了,應該是個傍晚,小巷更加地安靜,不時有打着油桐傘的人經過,而細雨終究擋不住炊煙,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煙······”如此般美麗又富有詩意的景象,現今只能到文字中去找尋了,正如我的精神家園一般,但幼時的我,卻是在這番景象中長大。
小巷是我幼時的家園,或是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跳“格子”做遊戲,或是騎着幼童的三輪自行車飛快地在小巷裡穿梭,而最喜歡的,就是在小巷的一口石井旁,和一些同樣年歲的小夥伴一起,笑嘻嘻地向里張望,看到自己的倒影印記在其中,平靜得如一面鏡子而頗有些自我陶醉。此時若是有人往井裡扔進一枚石子,蕩漾的波紋將自己的影子折成一道道的時候,便一定有歡快的笑聲傳出。
然而,就在我們最石井旁愉快地度過每一天的時候,可怕的傳說卻來了:石井曾經淹死過人,那個人變成了鬼,就在井裡,要找人去替死超生呢。甚至更有細緻的描述,說是因為有鬼,大人們才不再去石井裡打水,而不得不都用上了自來水。幼時的我,雖不知替死超生是如何一回事情,但對於井中有鬼這種事情是無論如何不得不害怕的。於是,我們那些幼童們,再也不敢去石井旁玩耍,哪怕是遠遠地看見,都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有好幾次,我們中有人試圖靠近它而顯示自己不怕鬼的時候,都會被後面人的尖叫和諸如“我看見它(鬼)出來了”的話語而嚇得魂飛魄散。
石井從此成為了一個剝奪了我童年樂趣的東西,尤其是到了晚上,我總是讓父親把門窗關嚴,生怕半夜被井裡的鬼拖走。於是,小巷裡的每一個小夥伴,都是被石井“統治”了的,因為,如果你不聽大人們的話,大人們就會告訴你,石井裡的鬼會把你抓去。我也曾試探性地問過我的父親,諸如是否看見過鬼,那鬼是否留着長長的頭髮,露出長長的舌頭之類的話語,父親並不認真作答,只是告訴我只要我好好吃飯、早早睡覺,便不會有事爾爾。
很長時間以後的某一天,我的一個小皮球被鄰居家的小姐姐不小心拋入了石井之中,她哭着找到我家,跟父親說了此事。站在一旁的我,頓時緊張起來,生怕井裡的那個鬼會拿着我的皮球晚上找我來,悔恨當初為何將皮球借給她玩耍。可是,父親似乎並不緊張,從家裡拿了長長的竹竿和一個吊桶,便出了家門往石井那裡走去。我竟然興奮了起來,因為父親要去石井那裡撈球去了,興許還會用長長的竹竿捅一下井裡的鬼呢。要知道,那時候的我,最崇拜的便是父親了,堅信父親不怕鬼,甚至可以痛打那鬼呢,所以,我便也壯起了膽子,還招呼了左鄰右舍的所有曾經被鬼“欺負”的夥伴們,一起隨同父親去了。
到了石井那裡,我們便不敢再往前行,只是站在稍遠的地方,排成一排,認真卻又有一絲害怕地觀看父親撈球打鬼的全過程。只見父親從容地用竹竿和吊桶把皮球撈了上來后即往回走,我對於父親的崇拜之情不禁到了極致,甚至還略帶一點向其他小夥伴“顯唄”的感覺。當父親走到我們身邊的時候,我不禁大聲問父親,“爸爸,那個鬼呢?”。父親沒有認真思索,隨口對我們說:“哪裡有鬼,小孩子竟瞎說!”
於是,我們都茫然了。
瓷偶像的神奇
母親是非常信神的。這個習慣恐怕並不奇怪,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女人好像一貫如此。對於母親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教徒,現在看來顯然不是,因為但凡是神仙,母親都說很靈驗。因此,這裡面可能包括了釋迦牟尼和觀音文殊,也包括了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只是那時候消息閉塞,否則如果讓母親知道了耶穌和安拉的存在時,她也一定會虔誠信奉。
但諸多的神仙之中,母親最為親近的顯然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這好像也跟中國人的習慣有關係,觀世音菩薩可能是最為“中國”的菩薩,民間的形象也往往是那種慈祥的女性,不用說母親,就是全然不知何為神仙的我,當看到觀世音菩薩的瓷塑像時,不免也油然生出幾番敬意來,尤其是在聽母親說到,我之所以來到這個世上也是因為得到觀世音菩薩的恩澤時更為如此。
母親的這種對神靈的信奉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幼時的家中香火旺盛。家中的正屋,也就是現在所說的類似於客廳的房間里,常年有一個香案,上面供奉的就是觀世音菩薩了。母親每天早晚,都會例行上香,上香之後往往還要虔誠地合掌跪拜,如果遇到什麼節日,不管是春節中秋端午,還是後來才知道一些的所謂法事節日,比如說觀世音菩薩的生日和得道之日等等,則光有香火是遠遠不夠的,還需供上各類供品,比如各類水果、糕點什麼的,以示格外的重視。
然而,我則不是真正地信奉了,偶爾的跪拜,也往往是在母親的強烈要求下才為之的。我所關注的,可能更多的是那菩薩面前的供品。那時我便以“小人”之心度神仙之意,認為菩薩也頗為不易,在享用供品的時候還必須要接受煙熏火燎,不如我為菩薩分擔一些,而供品也分我一些為好。
自從父親去石井打撈皮球而徹底否定了鬼的存在以後,我的膽子便是越來越大了起來,對於神仙似乎也越來越不尊敬了。起先,我只是在母親不注意的時候,主動替菩薩分擔了一些供品,到後來,居然偶爾還將菩薩的瓷塑像取下來觀賞。終於有一天,心被魔所驅使,母親不在家的一天,我竟然用蠟燭燒了瓷菩薩的臉,燒黑了以後擦乾,擦乾了以後再燒黑,如此反覆七八餘次,最後得出結論,光滑的瓷面是不容易被燒焦的……
終於有一天,也就是在燒瓷菩薩后的幾個月,我得了一種怪病,每天晚上發高燒,白天退掉,晚上再燒,日日重複。病痛折磨了我一月之久,求遍中西醫,竟無一能解。母親心痛,便又去求觀音菩薩。我突然想起來什麼,便把那日用火燒菩薩頭的事情怯怯地告知了母親。母親聞后大驚,喊道,“原來如此,當初你燒菩薩的頭,如今菩薩燒你的頭了!”。於是,趕緊請來小城裡頗有道行的一些人,在門外擺了大香案,扎了3米多高的斗香,拜了三天三夜,虔誠地向觀世音菩薩贖罪。其後的幾天,我的病居然漸漸好轉並最終痊癒了,不禁感慨觀世音菩薩終究是慈悲為懷的菩薩,心中又頓生崇敬之情。
從此,我再也不敢對神靈有所褻瀆,尤其是觀世音菩薩,也不再去研究有關瓷面是否會被燒焦的問題了。
……
可是,多少年後,我又在想,那次的事情,是不是只是個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