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三隊的日子

　　這是一個已經消逝的大隊，編製還在，但現今大部分已經退耕濕地。每次講起來都有說不完的話題，特別在那個崢嶸的歲月，剛參加工作的小夥子們分配到此，融入了太多心血的執着和痴情。大家自嘲的“撒哈拉沙漠”，風沙猛烈，秋風凄迷，夜半三更的黑夜裡周圍是無窮無盡的孤獨，苦澀艱難中讓人含着眼淚微笑，“相依相伴，堅強樂觀”是我們的番號。最美麗的青春澆灌人影稀少的“沙漠”，最平凡的生活成為了生命中永恆的感動。

　　前不久我從故地過，已經外租的土地上桃花盛開，一片火紅的花海。崗樓旁的兩棵桂花風采依舊，沒有了往日的熱情洋溢，火辣奔放的同志陪伴，今天顯得沉靜而默然。我佇立良久，一陣風掠過，桂花颯颯地響，不由地喚起了我的心聲。

　　自然人文風貌

　　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水流過，兩岸的白楊樹枝葉繁茂，河中密密麻麻的鴨子游過來，嘎嘎的叫着，穿過三隊中間的河去了。

　　這裡在建國初期蘆葦叢生，河水泛濫成災。前輩們沿河打埂，築高河堤，在河堤上一路種下黎苗，成就了後來河埂圍子中肥沃的田地，一馬平川的平坦；鬱鬱蔥蔥的樹林，順河蜿蜒的綠蔭。

　　由於地處農場最偏僻的地方，交通不便，來往的人很少。大隊由大沙埂、姑娘墳、深潭子（有人叫落鳳坡）、鴨房四個圍子構成，中間是大隊部和武警營房。分別對應的是五種情況：鷺鷥塘底戲蝦，新墳枯樹嗩吶，灘頭水深低洼，六畜全叫嘈雜，沙場練兵為家。

　　晨曦中河堤樹林中飄着朦朧的薄霧，水面擴散着熱騰騰的霧氣，百草豐茂，水聲嘩嘩地流淌。突然哨所擲地有聲的鏗鏘步伐跑動，叫醒了這裡的清晨，軍歌嘹亮。東方的山尖，朝陽升起，霧靄漸漸消退。鴨房數十間房子里的鴨子，急不可耐的焦急吵翻了天，剛一開門，箭似地沖入河裡，水花四濺，翻動起來，霎時又冒出水面，河面上白花花地鋪滿，鬧夠了慢悠悠地划行，朝天而闕。

　　絢麗奪目的魚塘，成片連着，一面脈脈含情的明鏡閃動着早晨的霞光。體格碩大的水牛，高大健壯的騾子，不戴韁繩的馬群堵塞了河邊的路面，不慌不忙地從圈裡出來，後面的山羊抖動着黑黑的鬍鬚。放牧的路上，偶有車輛駛過，牛羊頑皮，有的呆望，有的會湊過去靠到行人臉上，欲親親外面的客人。

　　隊部生活區小院里小夥子們早就起來了。兩層的青瓦小木樓上傳來嗒嗒的鞋底聲，洗漱沖水后微暗的燈光下水山在書桌上已經寫了一段武俠。遊子使出渾身的氣力大聲狂嘯，鍛煉肺活量，張飛似的大喝讓人睡不下去了，陸陸續續的燈光亮起來。遊子有了伴，小煤屑路上來了的小夥子圍着院子跑動，或踢幾陣沙袋，壓壓腿，擴擴胸，不一會就是滿頭的大汗。所有人都做好上班的準備，吃完早點，卻發現還有酣睡淋漓的濤濤，必須把門敲響，驚醒他的春夢。

　　大隊種植數千畝的玉米，水稻，任務很重，唯有苦幹實幹。迎來日出送走晚霞，就是那時的真實寫照，天黑曬場上還要燈火通紅的干。兩個人負責一個圍子，大家在那塊土地上灑下了不知多少的汗水和辛勞，秋後收穫的是堆積如山的糧食，填滿倉庫。

　　年復一年的生活節奏在大河埂中間的四個圍子來回，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外面的世界也好像並不知道這群小夥子，大隊四周闌珊的塵世煙火，隔卻這樣一個陪伴孤獨而靜謐的地方，恍如隔世。尤其在雨天，外出的路崎嶇不平，泥濘中滂沱的大雨，很深的紅泥巴塞住了摩托車的輪子，直冒青煙。

　　日復一日的生活場地，生活區、哨所、大田三點一線。但是三隊的四道美景風貌獨特，百看不厭：

　　一，雙桂飄香

　　崗樓旁邊有兩株和辦公樓高的桂花，和農場一塊長大，已經數十年，見證了這裡的所有變化。枝葉茂盛，樹蔭的大傘下是休息聊天下棋的天堂。金秋時節，滿枝頭的花瓣，潮水般的花香漫過了十米外的小院，沁人心脾，每晚都睡得心曠神怡，暗香浮動，似是故人來。

　　二，三棵樹

　　大沙埂圍子的中間，有三棵大桑樹，長在一塊，樹下是小夥子們遮風避雨的綠色辦公室。三棵樹周圍沒有其他樹，是開闊的原野，蛙聲起伏的稻田，而它們並不孤單，相依為伴。如果說“山楂樹之戀”是最純潔的男女愛情，那麼“三棵樹之緣”是最純粹的兄弟情誼。

　　三棵樹下有小夥子們教師般的叮嚀，苦口婆心的關愛，有家長般的嘮叨，用心良苦的慈愛，滋潤着服刑人員乾涸的心田。小夥子的黑大衣被風吹雨淋變得翻粉紅，毛領發白，而新生的人回歸時到樹下發自內心地感激小夥子時，再多的苦也不覺得累。看看三棵樹，大家精神振奮，那麼多年再苦再累都是像三棵樹一樣風雨同路，不拋棄，不放棄，親如兄弟。

　　三，河床映月

　　秋雨綿綿，河水暴漲。上游的水庫超過了警戒線，都向這條大河泄洪，三隊處於高危的地段。和路一樣平的洪水四溢，形勢危急，附近是農田和村莊。軍警同志不知多少個日夜都在河岸用沙袋打壩，平安度過了幾個漲水年。記得守住大壩的夜，伸手不見五指，蚊子成團，一個人燒堆火，為避開蚊子侵擾必須穿上水衣、套上水鞋、戴上封閉的頭盔方能坐下，夜裡觀察險情天亮還要上班。

　　等到秋後的雨歇，到哨所旁邊，一條平坦的河床盡收眼底。水面初平，月牙倒映，皎潔嫵媚，魚鱗游泳，水銀滔天。倒映的一彎月牙，載着大家輕快的心情遠航，我們都在這條河看海。風輕夜靜星稀的時候，河岸映月，燦爛地展開笑臉。

　　四，將軍橋

　　當年都督蔡鄂到此治理水患，打通水道，把水引入長江，為此以將軍名字命名的松坡橋猶在。

　　站立松坡橋頭，感慨油然而生，看四周香稻，萬頃晴沙，鷹擊長空，壯懷激烈。追隨先烈的路上，我們今天在此奮鬥，奉獻自己寶貴的華年，無怨無悔。

　　名優特產

　　三隊水好魚肥，魚蝦成趣。特產口感相當好的優質大米滇埂優2號，有口皆碑。拐棗樹上的拐棗熟透了，打下果串，洗凈後用農場剛出爐的高度酒泡存，裝入大缸，時日久了是隊上招待嘉賓的陳釀，色澤油黃，稠得拉絲，香氣撲鼻。

　　餐桌上少不了香脆的螞蚱，新鮮的蕉瓜，金黃的小蝦，巴掌大的鯽殼魚，粗壯的泥鰍黃鱔，自種自養的綠菜，雞豬鴨鵝。

　　其中有四道美食，至今難忘：

　　一，咔嚓洋芋

　　工地上天氣陰沉，大家會架起篝火一堆。通紅的火光中埋下一堆洋芋。寒風逼人，等不得洋芋透心。剝去黑乎乎的外皮，咬下去咔咔作響，所以叫做咔嚓洋芋。雖然洋芋並非什麼山珍海味，但是爭先恐後，洋芋冒着生漿，咔嚓咔嚓地吃，雙唇黑黑的、黏黏的，大家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有了抵禦風寒的能量，不是美味勝似美味。

　　二，韭菜生態雞

　　大隊的雞在自種的韭菜地里放養，從小吃韭菜長大。捕捉的時，雞跳得比人高，會啄人，是名副其實的飛雞。不管清湯還是黃燜，口味極佳，但黃燜簡直浪費原料。火候不宜過猛，清燉的雞湯，是滋補價值很高的上品，雞肉咬勁十足，有嚼頭。

　　三，黃燜土鴨

　　大河裡吃小魚小蝦長大的土鴨，叫聲渾厚，肉纖維粗，下蛋旺盛。由於鴨肉很難煨耙，配用作料爆炒後放入汽鍋燜制，加入大塊的洋芋。烹調好后滿滿的一大盆，正好佐以拐棗酒小酌幾杯。

　　四，牛頭一鍋香

　　農場的人喜好吃牛頭，就因三隊的這個傳統。牛頭用烹燈烤得金黃刮凈，在大鍋里煮熟，剃除骨頭。牛頭上的全部肉切成小塊配以花椒、糊辣子面、薄荷，全部的器官混到一塊又是美味佳肴。

　　除此而外，清凌凌的河水中中秋前後打撈飽滿的菱角，外殼奇形怪狀可作飾品逗小孩高興，裡頭的肉質細膩香甜。趕小馬車的人幾天前就忙於收割每家門上掛用的菖蒲，打算送去美好和吉祥的願望。田埂上溝邊筆粗的野藜蒿，時時吸引了手提籮筐的情侶，老態龍鐘的老人背着背蘿不遠而來。

　　這裡挖地四五十公分深，有豐富的草煤，裡面埋藏了上千年的滄海變幻。海煤中有形態各異的貝殼海螺，還有更天葦后依然堅硬的麋鹿角。只能從老人的故事中回憶那蘆葦叢中出沒的麋鹿，民國時期軍閥們最喜歡在蘆葦盪中打響朝向黃鴨的槍聲。

　　古迹佳話—大戰松坡橋

　　建國后首批收押的是國民黨舊軍官的雲南第一勞改農場，荊棘叢生。來自全國各地的仁人志士在這裡建設自己美麗的家園，墾荒中費盡移山心力，挖斷數不清的鐵鋤和鋼鏟。前輩們披蓑衣，戴斗笠，早出晚歸開墾蘆葦叢，從而有了後來的魚米之鄉。

　　農場史上有蔡鍔將軍視察水利時修的松坡橋古迹。松坡橋位於三四隊的交界，在松坡橋，有至今傳為佳話的大戰松坡橋趣事。

　　聽起來有《天龍八部》中蕭峰大戰杏子林的俠肝義膽，豪氣衝天。細道來，的確前輩們的英雄氣真切得讓人佩服之至。

　　據當年參加過那次戰鬥的人回憶，農場種植水稻的魚米之鄉時期，方圓十三平方公里的土地，物產富饒，創造了歷史上輝煌的一筆。不少人慕名前來，久違的期盼看看雲南的第一台東方紅拖拉機，聞名的骨傷科胃病專科，盛產武昌魚的千畝水泊，和楊林肥酒齊名的酒廠，是外面人羨慕的世外桃源。

　　前輩們說的“眼睛一睜干到熄燈；眼睛一閉提高警惕”。一望無垠的田地里苦得讓人不可開交，才有了遠近聞名的威望。三四隊相邀，插完秧關秧門的那天，聚會松坡橋頭，把酒凌風，喝酒排座次。戰友情深，薄酒十缸，一起盡在不言中。

　　規矩在前：每位同志座杯酒三碗，喝完才有上桌猜拳的資格。吃飯用的小碗，足有三公兩。不少同志喝不完三碗就翻在桌子下，最後的英雄挽起手袖還在放手相搏，醉得不省人事的由各隊預備好的大馬車拉回。最後有了名次，“彭八唐九朱一斤”，實際酒量遠遠超乎想象，因喝酒過量元氣大傷故而壓低公示結果。戰友相逢三碗酒，不醉不歸。

　　來日方長，工作同樣干好，擇日再以酒量較高下。大戰松坡橋，僅以清酒一樽，大家緬懷先烈，同仁振奮。

　　人物誌

　　話又回到三隊小伙身上，大家彼此年齡相仿，情投意合，親如一家。數十年寒窗后，我們真誠地在這片土地上付出過艱辛的勞動，為自己的青春寫下無悔的誓言。

　　身為同事，沒有你爭我斗的功利心。朝夕相處，有了相敬如賓的一家親情。多少年後物是人非，大家奔波各處，但想起三隊生活過的戰友而倍感溫暖，一路上我們相知相伴。

　　三棵大桑樹的景緻，早已生長在小夥子們的內心。如同十一位風華正茂的小伙，現在已經漸入中年，就取每個名字中的一個，剛好就是一副對聯，雖然不工整，但妙好。如果不是天賜機緣，如果不是風雨同路的相伴，怎麼會如此巧合。

　　上聯：四曉濤天游

　　下聯：飛劍永赦和

　　橫副：三棵樹

　　上聯是共同的經歷，艱難困苦大家共同度過；下聯是從事的職業，懷柔寬放人文的關懷，嘔心瀝血育新人。橫幅三棵樹，友誼共建，有樹作證。遺憾的是阿傑沒能寫入對聯，須介紹一下，阿傑年紀個頭最小，知性而少年老成，笑容綻放讓人如沐春風，張學友一樣的喉結，唱歌動聽有磁性。

　　一起走過的日子

　　生活簡單而枯燥，環境艱難而單調，但那幾年一起走過的日子有我們生命的真實感動。

　　當時大家還沒有成家，閑暇不影響工作之餘，蹬自行車到縣城吃燒烤，打檯球，酒後高歌，潑墨揮毫在牆上賦詩。雨中登黃龍，雪天翻瑤嶺。林間摘山茶，山巔放聲向空谷吶喊。我們的車隊後來都買了摩托車，跋山涉水到百公里之外的外縣，還穿越了春城的鬧市區。

　　最有趣的是年齡漸長，相親時一塊去。遊子是當中故事最多的人，好動活潑，愛笑愛鬧。媒人帶我們到姑娘家，姑娘相中任何一個都行，彼此不會爭風吃醋，人家選擇機會很多。其中醫生年紀最大，父母催得緊，但一坐下來遊子哈哈大笑不停，大家不知道他笑什麼但心有靈犀頓時嘩然，姑娘家莫名其妙，摸不着頭腦。媒人詢問，遊子也不懂輕言細語，說“那個姑娘和我一樣，屁股太大了！”不想被姑娘的媽媽聽到，立刻不悅，本是好事一樁被他攪黃了。

　　遊子吃回鍋肉紅燒肉很厲害，儘管經常越野10公里，減下體重后又反彈得快。天不亮就起來跑步到10公里之外的車架廠叫同事起來和他鍛煉，到那邊天才亮，同事不堪其擾。減肥后自認為身材苗條，特買了一條牛仔褲，走到大街上被一位姑娘議論說他腿粗，回去就把牛仔褲丟棄，頗為懊惱。

　　大家在單位附近找到了心儀的對象，那天心血來潮，說要去看看面試一下找得怎樣。摩托車在縣城地毯式的搜索，突如其來那麼多的人，姑娘羞澀，大家卻十分可樂，一路凱歌呼嘯而回。

　　成家后，疲於生活的瑣事，相聚的時間少了，但情感相通，互相牽挂。定個地點，找點時間，喝杯熱茶，兩盅小酒下肚，有快樂共同分享，有困難一起想辦法，大家都沉浸在三隊的記憶中，不能自拔。有的時候旁人很羨慕，說怎麼我們會處得如此融洽，無須太多的表達，說來話長，就因為三隊的生活。

　　懷念我們流失的青春歲月，感謝三隊生活的點點滴滴，永遠一家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