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最親我（一）

　　三、奶奶最親我（一）

　　我從小就和奶奶一起生活,是奶奶的長孫,奶奶最親我。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幾乎全國各地都物質匱乏,和現在相比,算貧。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奶奶帶着我,教給我一套求生的本領,讓我今生今世享用不盡。我想把這些財富分享給我身邊的人。

　　人首先得解決吃穿的問題,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經濟、文化等等其他各方面的事情。這是後來上中學時學到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奶奶是從小就帶着我自食其力，雖然我那時不懂。

　　春天要把種子種進地里去，不管日後是旱是澇。奶奶把各式各樣的種子種到地里,巴掌大一片地也能種好幾根菜。春天種下種子，秋天才可能有收穫。

　　夏天就餓不起來了。各種野菜都長起來了,奶奶就帶我去挖野菜,甜苣和苦苣是量最大的,味苦;扁珠珠草、沙蓬，味偏甜;雨後的蘑菇更是美味,遠遠的望去,星星點點白色的圓點,走過去一定是一個蘑菇盤,有出土的,有剛破土欲出的,暫時吃不完就曬起來,四季都是美味;各種鳥也都下蛋了,遠遠的,看見鳥在上空盤旋的地方一定有鳥窩,落下來的地方不是鳥窩所在,但它就在附近,一定能找到。對着太陽一照,有沒有兒子也看的清楚,有兒子的不吃,選沒有兒子的帶走（小時候把禽卵開始孵化叫“有兒子”）。一個中午有時能撿半小笸籮。黃耗子的肉能吃,提一桶水,看見黃耗子鑽進去的洞一灌,手把住洞口,頭漏出來正好抓住脖子。

　　秋天是收穫莊稼的時候,一定不能浪費。收完小麥,奶奶要帶我到地里撿遺漏下的麥穗;起完土豆蘿蔔,奶奶要帶我到地里去撿剩下的土豆和蘿蔔,或者晒成干土豆蘿蔔,或者晒乾后磨成面保存起來。奶奶常說,“不能窮漢乍有錢,忘了那幾年”。

　　冬天的野味最好吃。下大雪了,特別是風雪交加的日子,大清早奶奶就帶上我出門了,順着高處的大樹或者是高高的杆子,往前走,會撿到幾隻有時是十幾隻沙雞,都是看不清撞上去碰死的,有時還有畫眉等其他鳥類。奶奶收拾乾淨了，或者燉着吃，或者用油干嘣着吃，比什麼都好吃。（四十多年過去了，依然香在心間。現在，只有進入大山深處才有可能遇到這種美味。）

　　野地里的死樹根是做飯的上好柴火,奶奶領着我每年都要刨很多死樹根。耬柴、拾糞也是兩項不花錢就能有收穫的好營生。我跟着奶奶，在秋冬季節，拿着耙子，帶着籮筐和繩子，找避風的地方，很快就能耬到細柴；清早和傍晚，到村子周圍轉一圈，就能撿一筐牛糞。這些都是很好的燒火柴。

　　小時候的冬天異常寒冷，奶奶還教我用羊毛捻毛線織毛襪子。左手握着一大把羊毛，右手握着毛線個蛋，將羊毛均勻撕開，右手一轉，就成線了，用一根針別住就不會脫落，一圈一圈，線個蛋蛋越轉越大，織襪子的原材料就有了。

　　和奶奶在一起的童年,我學會自己動手,解決吃穿的問題。不僅這樣,奶奶還教我猜謎語,寫對聯,剪窗花這些文化的東西。

　　夜晚的油燈下,沒有電視,沒有戲劇,沒有電影,幾乎什麼文娛活動也沒有,奶奶就說“說謎來,猜謎來”,我便習慣地枕着奶奶的腿躺下,聽奶奶講謎面。那時是不知道謎面的,只知道奶奶說完前面的話,要我猜出她說的是什麼東西。奶奶說“從南來了個黑小子,有頭沒腦子”,奶奶一邊說,一邊摸着我的頭。我一開始猜不出來。猜個這,猜個那,實在急得不行了,奶奶才會告訴我,奶奶告訴我答案是做飯用的勺子,鐵的,黑色的,中間是空的,所以說有頭沒腦子。我讓奶奶繼續說,奶奶說不出來了。過幾天,我再讓奶奶“說謎來”,奶奶會拿另外的謎語讓我猜,“一隻黃草雞,繞炕尋(讀xin)老bi,”,謎底是掃炕用的笤帚;或者是“一根黑球,繞炕提（讀di）溜”,答案是炕上的油燈。過年了,奶奶說,“說謎來,猜謎來。從南來了一群鵝,潑溜潑溜跳下河”,我繼續猜。這回我猜對了,是餃子。長大后,我從小學到讀完大學,我查不到這些謎語的資料來源。後來我推斷,這是奶奶自己編出來的吧。她用身邊的材料精心地進行創造,挖空心思地進行加工,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粗野,但奶奶卻是我最原始的一位啟蒙老師。我從此有了“謎語情緣”。

　　過年要貼對聯、貼窗花,奶奶把這叫做“紙糊年”。奶奶還說“大年好過,日月難熬”,要節省。奶奶不識字,我也沒上學,奶奶就花七分錢買一張紅紙,先把鍋底的“煙煤黑”掃一些,用水兌開,再用碗底一蘸,印在紅紙上,這樣紅紙上就有了幾個黑的圓圈,這樣對聯就成了半幅;再按這樣的方法,奶奶讓我做,我學着做了個幾乎同樣的半幅對聯。上面還要有斗方,奶奶說印四個字,我就印四個字。奶奶說,“貓兒子,給奶奶好好念書哇,念成書給奶奶寫對聯,不用印碗托子了。”上了學之後,我和奶奶就再沒有印過碗托子的對聯了。奶奶說,米麵缸上要貼“米面如山”,水缸上要貼“清水滿缸”,牛羊圈門上要貼“牛羊滿圈,騾馬成群”,我都按奶奶的要求寫了,這些對聯也是奶奶對生活的最高理想吧。識字后我年年過年都給奶奶和鄉親們寫對聯，寫了十幾年。

　　剪窗花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奶奶教我,先找來一張樣紙,用一張廢紙沓起來,再沓上幾張紅紅綠綠的紙,用油燈遠遠的上面一熏,黑白分明,仔細地用小剪刀把黑色的部分挖去,整理一下,窗花就成了,有喜鵲、獅子和其他花鳥等等各種喜慶的圖案。

　　後來奶奶去世了,陰曆1999年6月11日,埋葬在後河溝。2009年春節,我帶著兒子回去給奶奶燒紙錢,我告訴兒子,這裡是我們的墳地,我們將來死後都埋在這裡。活着是暫時的,死是永遠的,我將在後河溝和奶奶永遠在一起,陪伴奶奶，報答奶奶。

　　2013年1月6日 初稿 2013年12月1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