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老歌：生命中的若干個女子（之一）

　　之一李春波：《小芳》

　　今夜，伴着窗外的風聲，梳理着過去的歲月，我不禁想起了小芳。

　　“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細又長……”

　　那時，我們在河西走廊中部的一所師專讀中文系，她高我一級。因為是老鄉，進校沒多久，一次小型的聚會，彼此就認識了。那時的李春波，或許還在南方的某個酒吧里，給一群先富起來的文盲們賣着唱，以此賺取幾文糊口的銀子呢，哪來的心情想那個上山下鄉時給過他溫暖的村姑小芳？

　　那時我已開始發表些詩文。在那個年代里，在那個小地方，已是為男生妒忌女生注目的"人物"了。我正在熱戀之中，當我攜了戀人在校外的環城路上散步時，時常遇見小芳。

　　她的身邊，也有位長得很帥的男孩。

　　其時一抹夕陽染紅蒼天。目光對到一起時，我和她都一笑，點頭，然後擦肩而過。

　　她有着一口純正的普通話。新年到來時，學校搞了一次詩歌朗誦會。她朗誦的是北島的一首名詩。我至今還記得那首詩的開頭：“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她的朗誦博得了彷彿衝破階梯教室的掌聲，自然也獲得了那次朗誦會的頭獎。滿堂聽眾中，我是惟一吸着劣質香煙卻不肯鼓掌的人。似乎也沒有什麼鼓掌或不鼓掌的理由。

　　不知為什麼，後來她同那個男孩分手了。我見她時，她很平靜的樣子，我從她臉上讀不出些許的傷痛。原本，我是想要給她做做思想政治工作的。

　　年輕的時候，我們太年輕了。於是，很冷的冬天裡，我也失戀了。原本，我是投入了太多的真情的，對於那個薄情的女子——順便說一句，多年後，當我偶然聽說她嫁了一個五毒俱全的男人，活得很慘時，竟然多少有些快意，並意味深長地挪用了《詩經》中的一句話：“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可見，雖然經過了多年的修鍊，我依然是個心地不怎麼高尚的人！——那個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寒冷，我的心，比那個冬天更冷，且有着支離破碎的感覺。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我便借酒澆愁。恰好那座城市下了雪，我坐在公園裡厚厚的雪地上，舉瓶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一口氣喝完一瓶“甘州大麴”，隨後人事不省。

　　我醉了三天三夜。昏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里，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我醒轉的那個夜晚，那座城市停了電。

　　小芳來宿舍看我。幾分鐘前，我的故事，已通過某種方式被她獲取。而我原本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這樣虛弱地給自己鼓着精神，想要對那人的背叛裝得蠻不在乎的呢。

　　幽微的燭光下，我無力地躺在床上，死命地吸煙。她望着我，良久，她說，你瘦了。

　　那個停電的夜晚，不記得是怎麼回事了，我無法控制地給她講我的初戀，訴說我被傷害后的痛苦。她靜靜地聽着。末了，她嘆息一聲，楊，你太脆弱，不像個男人。

　　我心一怔！……

　　此後的日子裡，我努力以讀書和寫作以及同她聊天，來療治那一份久久不能癒合的創傷。草長鶯飛的季節到來，我依然是原來的我了，甚至，多了份沉穩和堅毅。

　　只是，再不敢輕易地愛上誰。

　　從我宿舍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芳的教室，她就坐在窗前。她在那邊，也可以清楚地看見我的宿舍。我的晚自習大半是在宿舍里點着蠟燭寫小說。那些日子，每到夜晚，只要我的宿舍亮起燭光，稍過片刻，她準會敲響房門。

　　我得承認，跟她在一起，我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愉悅。

　　我們的話題海闊天空。

　　惟獨不談愛情。——要知道，那時我們都處在渴望愛情並且容易產生愛情的年齡。

　　漸漸地，如果她哪次未如期而至，我竟神思恍惚，頗感失落。

　　日子如流水般淙淙而過。

　　另一個夏天到來。也是夜晚，她說她將要去一所鄉村學校實習了。我說，是嗎？你多保重。她低頭撫弄手指，沉默無語，神情悒鬱。她是怕去實習嗎？

　　她走的那天，我正在聽課。剛剛下過一場雨，地上濕漉漉的，載她們的車駛過教學樓下的小徑，惆悵緩緩涌滿了我的心野。

　　我說不清自己何以如此。

　　實習結束不久，她就畢業了。期間，她再沒來過我的宿舍。我倒是去找過她幾次，但給我的感覺，她似乎在有意躲我。

　　想起了曾經的傷痛，我便作罷。

　　一段我無法為之定義的感情，宛如一株季節草，就這樣自生自滅。

　　她最終沒有教書，而是轉行到一家效益不錯的企業，後來聽說嫁了一位職業不錯的丈夫，過着不錯的生活。也好。

　　但我從此再沒有見過她。

　　只是收到過她的一封信。

　　楊，我曾經愛過你……她寫道。

　　讀完信，我望天。茫然一片。

　　女孩小芳，就像曾經在我的天空中出現的一片雲，飄來了，又飄走了，如此而已。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又一次聽到這首名為《小芳》的老歌時，我這樣想。

　　我這樣想的時候，窗外風聲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