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散文 > 網絡散文 > 玉樹花未開

玉樹花未開

手機:M版  分類:網絡散文  編輯:得得9

  或許路旁的那株野生玉樹的乾癟枯萎正是為了伏筆與母親的相遇,也或許母親灰暗心酸的童年就是在等待和依偎中的涅槃。母親出生后,它便在離家不遠的路旁不起眼的角落猥瑣的生長着。骯髒,枯乾,卻短粗,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母親出生在貧農家庭,用當時的話說叫做“根紅苗正”。也正因為這“根紅苗正”讓母親枯瘦柔弱的肩膀不得不過早的扛起家庭的重擔。不到十歲的母親,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去撿柴挑水,因為力氣小,往返好幾次路程才能完成任務。母親也曾上過兩年書,而且是品學兼優,但最終還是被姥爺強拖出校園。母親是個好學且倔強的女子,那次卻沒有反抗,因為她知道她作為老大應該承擔的責任。姥姥眼睛不好乾不了活,姥爺身體又不好,家裡弟弟妹妹們還小,母親的選擇,便是他們的命。

  從此母親便過上兩點一線的生活。依舊是撿柴挑水做飯,加上去生產隊掙全家人吃喝的幾分錢的工分。晚上頂着星星回家,還要為一家人準備晚飯,割豬草、餵養牲畜,深夜燃着豆大的煤油燈火縫補衣物,亦或是做全家人的鞋子。做到累了,眯幾個小時,雞一叫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一次偶然的相見,也是在那個經常走過的路旁,它用它在那片干硬貧瘠的土地上不該有的頑強——粗壯矮小的莖吸引了母親。枯乾的枝葉,斑斑點點的傷痛,刻着時代的標記,更刺痛了母親的心。從此它便在母親精心做成的花盆裡安了家。白天喝足水的它在晨曦腳下目送母親離去,晚上在煤油燈旁陪伴母親勞作到深夜。母親的生命中有了高亢的歌聲。

  玉樹已長到二尺多高,粗壯的枝條早已一手難握,欠伸着熠熠發亮的飽澤綠葉,花盆裡已經難撐下。母親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沉默年代,避而不談自由戀愛,那是能讓女孩羞紅臉的字眼。當媒人領進樸實憨厚但窮的叮噹響的小伙,母親和他對視的那一刻,便做主把一生託付給他。也從此把所有的提親人拒之門外。後來這便是我的父親。

  結婚那天,褪了色的黑白相間的笨重木門,被爺爺塗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油漆,顯得與這個剝蝕了牆皮的簡陋又黑暗的小屋格格不入。僅有的土炕,木箱在客人走後越發顯得寒酸。第二天天一亮,鄰居搬走了自己的暫時擺在洞房裡的木箱。是後來母親帶回來的玉樹枝的繁茂,讓家有了碧綠的朝氣和笑聲。

  那是艱難的歲月,沒有經歷的我們也許難以想象。奶奶因為孩子多,給爸爸分家,一年只給半袋小麥。為了能少挨餓些日子,母親把它換成高粱,平時爸爸去鄰村工廠上班,母親就負責照管家裡的幾畝農田。一大早母親便下地,帶點乾糧喝幾口涼水,陪着烈日直到它西沉。青黃不接的日子,母親從不敢吃飽,還要拖着大肚子,去地里挖野菜過活。每每母親哼着歌回家,先看到玉樹在自由快活的生長,那樣的放肆,那樣的無所畏懼,就莫名的高興,它總是這樣,越是苦的生活越是生長的盎然。

  那是個貧瘠的時代,無情的理所當然。但當母親妊娠六個月時,眼睜睜的看着叔叔為了買外地的一個媳婦絕食,奶奶哭天搶地沒處湊錢時,母親的心也焦了。那個時代,“8000”元的彩禮錢是一個天文數字,爸爸每月的工資僅有30元。母親披星戴月干農活加上爸爸的工資整整三年才省下1000元,還是為迎接肚子里的孩子。

  那一夜,母親後來無意提起,她就看着玉樹整夜沒睡。也許。月光下的玉樹,泛着幽幽的光,講起坎坷與堅強,講到付出與無悔。第二天,母親用塑料袋把一堆零散錢,沉甸甸的壓在奶奶的手裡……

  轉眼四個月過去了,母親臨產前第一次做檢查,這一檢查,讓全家人驚喜萬分,母親懷的是龍鳳胎!那是母親永遠難忘的時刻,在產房與死神搏鬥了十來個小時之後,結果生下來的男孩卻是個死胎!醫生面無表情地批評母親,“自己妊娠期不注意,乾重活活活把孩子擠死了!”母親的天塌下來了。也因為是死胎早產的原因,我在死去的哥哥出生後半個月才來到世上。鄰居說我造化大,命硬,因為當時家裡借的錢也已經花光,再沒錢住院,是母親咬牙決定,回家生娃,是死是活聽天由命。人人都說母親和我的命是撿來的。

  童年記憶里,母親總下地幹活,我要麼在地頭玩,要麼被母親關在家寫作業,無聊的時候,便把玉樹一葉葉掰下。母親回來少不了一頓罵。小小的我,感覺母親好愛玉樹遠遠大於愛我。

  如今,我已如願的在外地工作,離家久了,尤其懷念母親的嘮叨。當看見母親因勞累而深躬的駝背,和除了睡覺一直在忙碌的身影,我的心彷彿欠了母親什麼,一句話,還是一輩子?母親忙得不亦樂乎,卻只讓我坐着,說我手嫩幹不了。突然間,我瞥見了那株玉樹——它早已枯死了在那硬邦邦的土盆。當被問起,母親也恍然,弄得我莫名其妙。

  那一晚,母親的胃病又犯了,我聽見她輕輕的嘆息聲,當被我關切地問起,她就打起鼾來。我知道,母親怕我擔心,是在裝睡,第二天我看到她紅腫的雙眼。她堅決不承認自己難受,執拗的又下地幹活了,土地是她一生的陪伴,母親的命也纏在土裡像玉樹一樣不起眼。

  臨近離開的日子。母親只是靜靜的在我身旁坐着,默默地看着我,我看她時她又低下頭去,愛是難說出的字眼,她用消失的嚴格證明着母愛的無奈。她像一個拘謹的小孩子,我看到那乾枯柴草般的頭髮間又多了好多的白髮,母親真的老了。

  我回憶起出門第一次回家那玉樹硬邦邦的土地,和乾癟的枝葉,才恍然大悟,從我走那一刻,玉樹也許再沒長過,在母親眼裡,我是一棵玉樹。用真愛灌溉的開滿花的玉樹,值得她忽略過去甚至生命。而我卻從母親身上解讀到玉樹的靈魂的純粹。我彷彿看見那一抹綠叢中點點純純的白花,爭艷吐着絲絲香蕊,像母親的愛一樣芬芳。

您正在瀏覽: 玉樹花未開
網友評論
玉樹花未開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