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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話里的故事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pp958

  作家趙樹理寫過一部小說,名字叫《李有才板話》。小說的內容寫的是貧苦農民李有才以板話做武器,鞭達封建地主勢力把持村政,欺壓百姓以及貧苦農民與之做鬥爭的事情。無獨有偶。在渤海之濱,燕山腳下,有一個村莊趙家營,也流傳着一些類似板話的順口溜。這些順口溜言簡意賅,樸實無華,通俗易懂。每一兩句都包含着一段掌故或一個事件。或曰人文,曰地理,曰軼事,曰趣聞,從多個方面反映了農民的好惡愛憎,喜怒哀樂。這些順口溜究竟是何人所作,無從考證。我們權當是集體創作吧。

  板話之一:趙家營,真不賴,三所學坊四座店

  趙家營地處冀東平原,那裡地質沙化,土地貧瘠,。解放前,由於沒有排灌系統,雨水少的年份,田禾枯萎,黃沙漫漫。雨水多的年份,積瀝成澇,一片汪洋。恁的一個不足五百餘戶的貧困村落,既無交通要道直達府縣,又無巨商大賈雲聚街頭,何來三座學坊四座店。經筆者多方調研考證,所謂“三所學坊四座店”,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三所學坊實指兩所私塾,一所盲人教館。四座店實指兩座染坊,一座燒鍋,一座騾馬店。

  解放前,在反動政權的統治下,教育落後。教學場所不像現在這樣村村有小學,鄉鄉有中學。那時后,十里八庄難得有一所小學。有錢人家的子弟要想讀書,沒有交通工具,路途又不安定,不敢到外地學校上學。因此,幾家人連合起來辦個私塾,請位學究教書。所謂私塾,應該相當現在的家教,只不過私塾的學生要比現在的家教一師一生多的多。一位學究少則教幾個學生,多則教十幾個。教學內容也不是正規學校那樣教授語文,算術。學生所學課本全是《百家姓》,《三字經》等啟蒙書籍和《四書五經》等孔孟之道。第一位來趙家營教私塾的是一位外鄉人。此公雖不敢說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卻也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就是脾氣有些倔犟,教書不到一年就棄館而去。糾其原因是幾個富家子弟生性頑劣,每天只知玩耍嬉鬧,哪有心思苦坐寒床,而且變着法兒戲弄先生。雖然屢遭責打,卻屢教不改。一次,有個叫文顯的學生“憋壞”。他叫一個歲數小的同學找來一隻破鞋,裡面罐滿沙土,將門虛掩,把鞋放在門扇上,然後危襟正坐,等待先生進門。先生推門而進,破鞋從上而貫,沙土撒了一臉。先生為只一驚,憤而離館不教。幾個老財萬般無奈,只好請出本村的一位讀過四書五經,尊號叫二先生的出山調教這班頑童。僅管這位老學究不負眾望,怎奈頑童難教,朽木難雕,到頭來沒有一個學有所成。這就是板話中所指的兩所私塾。

  盲人教館開在村裡首富王家大院。教館先生姓鄧,也是一位瞽者。學生來自四里八庄,全是失明之人。盲人教館不同於現在的聾啞學校,授課沒有盲人課本,全憑先生口授。所教內容也不外乎那些算命打卦,抽貼問卜,斷人吉凶禍福等污七八糟的東西。出此之外,也教一些操琴拉弦之類的音樂課,為的是盲人成年之後除去算命打卦外,還可以給鼓書藝人,皮影班子伴奏,聊以糊口謀生。在盲人教館學藝的有趙家營的兩個盲人。一個叫劉貴,一個叫王德。那劉貴天生愚魯,學藝不精。解放後為鼓書藝人彈弦為生。文化大革命中,全國普及樣板戲。那劉貴想把“智取威虎山”改成鼓詞。因為他沒有文化,又不懂得樣板戲要突出英雄人物的原則,在演唱時長出了“好一個詭計多端的楊子榮”的唱詞。幸好他沒有文化,又是個盲人,否則革命群眾非抓他的階級鬥爭不可。那個叫王德的算是學業有成。他憑着一張鐵嘴,鼓動如簧之舌,替人卜卦算命,看陰陽宅,着實騙了許多人。時至今日,找他算命的人仍如蠅逐臭。就連一些私營企業的老闆和政府官吏也坐着高級轎車慕名而來,請他斷財運官運,真可謂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當筆者問及村民“他算的卦靈不靈”時,村民都搖頭說;“現在這個年月,能騙人就能發財”。

  說起四座店也有其歷史根源。解放前,趙家營一帶盛產土布。有土地的農戶種一畝棉花,搖一架紡車,架一部織機,就能生產出一匹匹白布來。有了白布就要染色印花,開染坊就成了生意興隆,財源茂盛的行業。因此,趙家營先後開起兩座染缸店。一座在西街,叫打瓦房染店。一座在東街,叫洋門臉染店。大瓦房的掌柜功於心計,商德忒差。所以客戶越來越少,生裔越做越弱。洋門臉染店掌柜的不斷更新花樣品種,講究商業道德,生意越做越大,最後把染店的土門樓改成了洋門臉。所以在村民中流傳的板話中有“洋門臉,東街建”之詞。在中國的酒文化中,有無酒不成席,借酒燒愁之說。地東財主婚喪嫁娶必辦酒席。窮人貧困潦倒借酒燒愁。據此,西街一戶殷實人家開了一座燒鍋店,村民稱之為西燒鍋。村裡有了染缸店,燒鍋店。染布的,買酒的絡繹不絕。加上沿海一帶農民往煤窯拉煤的,躉魚的,販鹽的,人要打尖,馬要喂料。王姓財主見有利可圖,就在西跨院開了一座騾馬店。這就是板話中“四座店”的來歷。

  板話之二:胖頭拐四丫,外帶大彩旦

  兩句板話說的是趙家營的一個嘎子拐騙兩名少女的事件。事情發生在解放前。拐騙少女的嘎子叫胖頭。被拐少女一個叫四丫,一個叫彩旦。事件發生后,村民輿論大嘩,都罵胖頭是個吃人飯,說人話,不幹人事壞蛋。

  胖頭出身貧賤,童年是在饑寒交迫中度過的。一位偉人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窮則思變”。有的人因貧困而發奮,勤於勞動,擺脫貧窮。有的人則因窮而變態,行為越軌,處事異端。胖頭顯然屬於後者。胖頭長大成人後,性情頑劣,懶於勞作,遊手好閒。干盡了挖窟盜洞,偷雞摸狗,踢寡婦門,扒絕戶墳的損事。村們見到他都嗤之以鼻,避退三舍。胖頭不幹人事,還有一個癖好,就是好色。別看他長的矮胖敦實,走道有橫沒豎,卻生就一雙牛眼,走到哪裡,眼光專掃女人。哪家閨女生的俊,哪家媳婦長的俏,他都心知肚明。千方百計加於親近。在他結識的姑娘媳婦中,最令他神魂顛倒的莫過四丫和彩旦。那四丫也出自寒門,一家人全靠父親與人庸工為生。四丫雖然從小粗茶淡飯,卻長的玲瓏剔透,十分乖巧。待到二八芳齡后,更是出落的亭亭玉立,楚楚動人,一笑一顰着實討人喜歡。怎奈她家境貧窮,僅管生的花容月貌,也逃脫不了上園下田,薅草撒糞,勞作之苦。那彩旦同四丫相比,家境較為寬裕,衣着打扮自然要比四丫鮮靚。加上她自幼隨父親趕集上鎮,見的世面也比四丫多。那彩旦生性活潑,舉止大方,眾人面前講話,全無少女休澀之感。有一次,她跟隨父母到集鎮上去看“蓮花落”,戲班台柱是冀東名伶金開舫。那天他演的是“馬寡婦開店”。彩旦看戲回來后,當著眾人連學帶唱,把個馬寡婦學的惟妙惟俏。自此,人們不再呼她的乳名,而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彩旦。四丫和彩旦從小就是要好的夥伴。長大成人後更是形影不離。每有閨房秘事兩人總是竊竊私語,說笑不止。那胖頭與彩旦家居甚近,每迂彩旦和四丫就沒話找話,上前搭訕,趁機用一些手帕,珠花等飾物相贈。久而久之三人的關係逐漸從密。你想,那胖頭乃是粘花惹草之人,見有此等妙齡女子相知相伴,早已心花怒放,想入非非了。於是,他有事無事總找彩旦和四丫閑聊,講外面世界之大,風景之美,生活之好,用於迷惑她倆。胖頭壓根沒有去過天津,唐山等地,卻把這些地方說成是海市蜃樓,仙境一般。想那彩旦和四丫乃純情少女,涉世不深,經胖頭這一橫吹豎耪,早已雲籠霧罩,心猿意馬了。胖頭見火候已到,趁熱打鐵。三人約定離家出走,到外面去闖世界。胖頭和彩旦四丫出走後,兩家家長到出尋找,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經眾人回憶蛛絲馬跡,乃知此事系胖頭所為,於是連名告官,乞求幫助。那時時局混亂,今日吳司令,明天張大帥,地方官吏忙於應酬,哪有閑暇管此淡事。兩位家長見告官不成,也只好就此作罷。卻說那胖頭把彩旦四丫拐騙走後,有親不敢奔,有友不敢投。他們先在縣城一小客棧逗留一時,后又到外縣東躲西藏,但終因兩個少女對他所言半信半疑,以及胖頭乃一名窮漢,能有多少積蓄,在外盤桓多日,早已囊中羞澀,一文不名,只得無功而返。彩旦和四丫回家后,兩家家長喜怒參半。喜得是女兒無損而歸,怒得是胖頭拐人犯忌,於是率親朋好友興師問罪。胖頭聞訊后自知堆孽深重,難免棍棒之苦,隨即逃之夭夭。兩家家長遭詞變故后,深知女大不中留,趕緊為女兒覓定婆家,草草嫁人。

  再說胖頭在外躲避多日,聞得風聲已過,平安無事,方敢回家。他回家后,無顏見江東父老,足不涉戶,着實比過去老實了許多。等到了談婚論娶只年,終因有拐騙人口之嫌,故無提親之媒。直到年近而立,才有媒人給說了個二婚頭,得以娶妻生子,延續香煙。解放后,胖頭舊病複發,惡習不改,竟然調戲帶犢兒子媳婦,逼得帶犢兒子攜妻歸宗,重返故里。“文化大革命”中,胖頭深知自己臭名遠揚,不敢登台亮相,只得暗地興風作浪。他唆使操縱其子成立派性組織,大搞打,砸,搶,抄,抓。造成群眾嚴重對立,農業生產處於半停頓狀態,使趙家營成了聞名全縣的“重

  板話之三:瘸子殺瞎子,血流一大片

  解放初期,趙家營曾發生過一起殺人血案。殺人者是一個不能直立行走而坐着板凳移步的瘸子。被殺者是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兩個殘疾人之間為何發生仇殺?事間的起因是因為賭債糾紛。因此,村民中流傳的板話中就有了“瘸子殺瞎子,血流一大片”的詞句。

  殺人者乳名叫勤頭。他上有一個雙目失明的老母和一個馱背的哥哥,家境何等貧窮可想而知。據老輩子的人講,勤頭的祖上可是趙村的名門大戶。家有良田數頃,瓦房數間,雇有長工護院,老媽丫環,男人出入高頭大馬,女眷出入坐帶棚花車,是莊上屈指可數的大糧戶。然而好景不常,到他父親這一輩家境日趨敗落,原因是他父親抽上了鴉片。俗語說的好,“家進萬石糧,架不住一桿槍”。自他父親抽上鴉片后,家裡只有出的,沒有進的,結果是瓦房變草房,綢衣改布裝。到他父親煙毒發作一命嗚乎后,家裡連過冬的柴禾都無處尋覓,哥兩個只好睡在涼炕板上。結果是冷氣侵入肌體,造成肌肉萎縮,哥個馱了背,勤頭也成了不能直立行走的瘸子。跟勤頭賭錢的是在本村盲人教館學藝,“文革”中唱錯鼓詞大拿位劉貴。別看劉貴學業無成,賭錢場上卻是高手。他們兩賭錢的方式是推牌九。你別以為劉貴眼睛看不到東西,但聽覺和觸覺特別靈敏。自己多少牌點,對方多少牌點,他用手一觸摸便知。勤頭要是偷牌,換牌,搞賭錢鬧鬼那一套,他一聽便曉。該着東窗事發。勤頭和劉貴賭牌,十賭勤頭九輸。賭到最後,勤頭欠劉貴一大筆錢。想那勤頭是個殘疾身體,身不能挑擔,手不能提藍哪裡來錢還債。而那劉貴又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天天追着勤頭索債。勤頭被逼無奈,於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頓生殺人滅口之心。做案之前,勤頭做了周密安排。他先約劉貴到村南楊樹林再賭一局,許諾賭完后還清全部賭債。劉貴答應后,他找來一把殺豬刀用繩子綁在一條木棍上,騎上自家的小毛驢,到楊樹林去等劉貴。劉貴到后,勤頭二話不說,持刀向劉貴胸前刺去。僅管勤頭心藏殺機,事到臨頭手就怯了。也是劉貴命不該絕一刀扎在心口上部,只是刺破了一點肉皮,沒有傷及傷及心臟。劉貴被刺生痛,一邊大呼救命,一邊往回狂奔。勤頭見劉貴帶傷而去,不敢追殺,騎上小毛驢向南逃竄。劉貴逃命回村后,急忙向村政府報案。村長一面派民兵追捕,一面向鄉公安員報案。在勤頭騎驢跑出十多里之外后,被民兵抓回送交縣公安局。經公安局偵察預審,勤頭因賭博殺人情況屬實提交檢察院起訴。縣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勤頭有期徒刑十年。勤頭在服刑期間,認罪服法,極積改造,學會了織毛衣的手藝。刑滿釋放后,以給他人織毛衣為生,成為一名自食其力的勞動者。這就是板話中“瘸子殺瞎子,血流一大片”的來歷.

  板話之四:勞動英雄打壞蛋,三鋤鉤子兩袋面

  也是在解放前,趙家營兩個農民因整理土地打過一場架。問題的起因並不複雜。甲方在平整土地時,把雜物扔在乙方的地里。乙方見狀很生氣,認為甲方這麼做不合適,用句文化詞叫做“以鄰為壑”,就將雜物扔還甲方。甲放堅持錯誤,又將雜物扔回來。這樣,甲乙雙方一個據理力爭,一個蠻不講理,由開始的互扔雜物,到互相對罵,最後發展到動手打架。結果是乙方打了甲方三鋤鉤子。是情發生后,村民反響強烈,公眾輿論一邊倒,都認為乙方做的對,甲方該挨揍。甲方挨了三鋤鉤子,卻受到輿恩的譴責,原因何在?原來打人者是個勞動英雄,被打者是個壞蛋。

  打人者叫程銀。此人年近四十,體形高大,身板硬朗。他平時不善言談,是莊戶人家那種只知幹活,不愛翹嘴的地地道道莊稼漢。程銀料理莊稼確實有一套。他種莊稼,同樣的地力,同樣的肥料,同樣的種子,總比別人收成好。比如種綿花,別人的一株掛十幾個果,他准比別人多幾個。種花生別人收三百多斤,他還是比他人多收個二三十斤。當有人問他種莊稼有啥絕竅時,他笑呵呵的說:“庄稼人對待土地就要像老子對待兒子那樣上心。孩子餓了,該給吃的就得給他吃。孩子冷了,該給加綿就要換綿衣裳。種莊稼地也是同樣道理。甚麼時候該下種,甚麼時候該施肥,甚麼時候該澆水,不論有沒有時間,都要跟上時節。有道是,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那個時候,縣裡評選農業戰線的勞動模範,程銀被群眾理所當然的公推為勞動英雄。他胸帶大紅花,騎着高頭大馬,着實的在縣城大街風光了一回。

  被打者叫王泉,三十餘歲,身材修長,面色白黃。說話慢聲細語,做事慢調斯理,很有一些文化人的氣質。王泉在村裡口碑極差。為啥村民都不說他好,有人說:“王泉說話咬油。無理狡三分,得理不饒人”。有人說:“王泉辦事忒損,笑裡藏刀,吃人不吐骨頭”。還有人說:“王全沒有人味。。。。。味”。咋沒人味,說者緘口。王泉的祖上是莊裡首富,但到他父親那一輩已顯露敗相。他父親愛架鷹打獵,騎馬玩槍,一派公子哥的派頭。且橫行鄉里,欺壓善良,翻臉啦連親叔二大爺都不認。有一次,他叔說他整天沒有正形,不像過日子的人,搞得家不像家,業不成業。他聽的不耐煩,掏出手槍就把他叔的耕牛打死了。等到王泉這一輩,正趕上平分土地,家裡被定為地主。王全是哥倆,平分土地后,兩人分家另過。他上有老母,跟着他弟生活,他沒有給過一根柴,管過一頓飯,卻對弟媳關心倍至,村民頗有微言。在趙家營,村民評判是非的標準是:“好人有好報,壞人萬人笑”。程銀忠厚老實,王泉賊奸溜滑,打人事件發生后,村民傾向打人者而譴責挨打者也就不足為奇了。

  傾向歸傾向,譴責歸譴責,村幹部必須秉公辦事。既然王泉挨了三鋤鉤子,程銀再有理也得賠償。經過村幹部調解,雙方同意,由程銀賠給王泉兩袋洋白面。事件平息啦,板話卻在村民中流傳開了,那就是:“勞動英雄打壞蛋,三鋤鉤子兩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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