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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22歲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得得9

  文、吳大勤

  海子被寫盡了談完了便成神話,熱愛海子的人很多,包括我自己,深愛着海子。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北京求學。求的是中文文學之類的學,有點虔誠有點神經質,算半個文學青年半個混混級人物。那時候圈子裡誰都可以成為好朋友,前提是談海子,對海子的熟悉對海子詩歌的理解,在每日關於海子的話題里便成為知己了。

  那時候我聽大家談,聽大家朗誦海子的《亞洲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聽得懂了,或者根本就不懂。我看謝冕、西川、駱一禾或葦岸寫海子的文章,慢慢就喜歡了海子。我開始讀他的詩,追隨他的足跡,一段時期,我成了海子塵世的影子。海子讓我走進一個飛翔翩翩的世界,我徜徉在他童年幻想中的夢境之河,走在他灑滿陽光飄着花香的五月麥地,感受他筆下草原古老而清新的風和秋天豐收的果實,我看到牧羊小姑娘溫暖無邪的微笑

  從他的詩中,尋找明凈,澄澈和悠遠。

  我在北師大讀的作家班,牛漢、任洪淵、王家新常在詩歌課給我們講詩歌,他們都會談起海子。我們比較喜歡西川的課,他是海子北大同學,詩歌的兄弟和摯友。人長得俊雅深沉,說話也有趣味力量。最重要的他講起海子,必會繪聲繪色談一陣,海子的趣事海子的性情,然後用他渾厚的男中音讀海子。“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西川沉於一種誦讀,帶着七分的情緒,很有感染力。我們可以感覺他眼裡盈了綠水,詩人內心肯定裝了很多的東西。

  我心中已是有了“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以後,我參加過關於紀念海子的詩歌朗誦會,也看了大量朗誦海子詩歌的視頻。詩人也好,專業朗誦家也好,我沒有了那種震撼和感覺,我也只有了“天空一無所有”。

  倒是在鳳凰中文台看海子母親讀海子的詩,這位沒有太多文化的農村女性,普通話也實在太普通,但讀得非常詩性詩意。“亞洲銅亞洲銅/祖父死在這裡父親死在這裡我也會死在這裡/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亞洲銅女亞洲銅//愛懷疑和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她的聲音和神態一直在我腦里,讓我感到了麥地的光芒和情義。很長一段時間我把亞洲銅這首詩掛在嘴上,神情一如海子母親的莊重。我以為她是真正理解這一片黃土地,理解和痛惜他的兒子的。也許她就是一首詩,一片麥地,因此才有了詩歌的兒子。

  海子死時25歲,也許死才能成就海子,成就一首偉大的詩,也成就他的麥地和姐姐,讓他得以涅槃與升華。讓我們記得安徽懷寧的高河,也是埋葬我們的地方。

  海子生前太孤單,也太絕望。

  誠如西川所說,海子的生活缺少一雙有力的大手,沒人把他從鐵軌上拉出來,他的肉體終是在火車輪下分裂。

  海子死於1989年3月26日,至今22年,我認定他22歲。

  如果不是山海關他的卧軌,不會有這麼多人談論海子,不會有這麼多人知道海子。中國的詩歌史上,也將少卻一段光彩和傳奇。

  最先預見海子將成為時代神話的是西川。我想,如果不是一個群體的不懈努力造神,海子也難有今日的榮耀,他的村莊和麥地也難有這金色的陽光。

  儘管海子作為時代或詩歌的精神和象徵,死亡的詩人使他的詩歌和靈魂永恆。他是幸運的,但我們應該看到,海子死後,我們的詩歌沒有太多的幸運,我們的詩人也沒有多幸運。同樣,有着很多優秀或不優秀的詩者,他們跟海子生前一樣,落寞、傷情,他們已自殺或準備着自殺。但是,他們再難有海子的幸運。

  精神總是被嘲諷的,詩歌尤甚,詩人尤甚。

  我常想,假如海子不死,這個世界能包容他嗎,這個冷硬的社會能認同他嗎?

  這功利的人類很難放過他,尷尬和寂寞將伴隨他一生。

  海子是單純的,乾淨的,詩人的心靈是高貴的。他在詩歌的道路走得很深很遠,他忽視或無力於生活中的物性。

  人總是世俗的、市儈的。海子來自農業,經濟拮据。他尚算五官齊整,但不修邊幅,頭髮凌亂,衣着寒酸。他個子矮小,乾瘦,談不上精幹性感。他整天沉浸於詩歌哲學而心遠於生活,沒有太多的生存技巧。他的宿舍時常凌亂狼藉,散發著一股餿味。海子經常受着排劑和歧視,他無法適應那裡的環境,又無力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工作。是的,他曾想過離開,到海南或那個地方。他不願象別人一樣勾心鬥角毫釐必爭,無意雞毛蒜皮的計較。而任何一個群體難免吱吱歪歪,不願做生活中的小人,便必被小人當作小人。除非你象俞心樵所說的,只有巨人,才會知道我是巨人。他的不屑便成了他的偏頗,這是世俗庸眾大爺們無法容忍的。

  這個從鄉村中走來孩子,依然農民的質樸。他渴望城市光芒的照耀,卻在這個城市中找不到一把椅子。他無所適從地貓在客廳里,不知道主人要對他如何的客氣?他缺乏友誼,茫然愛情,他渴望“有一所房子,春暖花開,面朝大海”。但是他土老帽又囊中羞澀,性格內向,很難贏得女性的青睞。在他的詩歌中,很多質詢拷問,他是無奈的傷感的。處於青春騷動的他,難免有着性壓抑的苦悶,他甚至羞於看一眼美女的裙子。他象我所處在的伶心島一樣,黑海惡浪,遍布蛇蠍。他恐懼,痛苦而又無奈。他孤獨成“王”,自封為太陽,並要成為太陽進入太陽。這些無疑寬闊了他的內心也拓展了他的詩歌,讓他走火入魔而具了神性,走向無限。

  在生活和詩歌中,他顛沛流離,無家可歸。他傷心痛絕,無力握住一滴眼淚。象西楚霸王,孤苦絕望,唯有一戮。海子,這個以詩歌為王的“王”者,最後把自己推上斷頭台。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要說我一無所有/不要說我兩手空空”他貧窮、孤獨,家徒四壁。他沒有電視機、錄音機,甚至收音機。他不會跳舞,不會游泳,不會騎自行車。他每天在單調的讀書寫作中度過,他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不能融入一灘濁水,共同進退,必須會導致更多的壓力。這使得他惶恐、敏感。他躲進小樓成一統,將他心中的純粹和激情,一心地用於創作中。“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今夜青稞只屬於自己/一切都在生長/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這姐姐令我落淚。詩人走向孤獨,走向無以復加的疼痛,漫入無邊無際的酸楚。這世,果然便容不了一顆純潔而浪漫的靈魂。

  海子的詩是激烈的,由一個鄉村水質的溫和,而在幽暗陰霾的包圍里化為烈火。他在心慌害怕里放棄了詩歌中的母性、水質的柔情而轉向了父性火質,象老夫子一樣讓詩歌構成他的城堡和利器,在暗世燃起烈焰。他不勝孤寂而自虐,當黑夜從大地上升起,他的大火便有了迦太基女王狄多自焚的況味,他抵達自戮。生命得以極致,豐收后,大地一片荒涼。

  我讀過海子大量的詩,他的內心深處是廣闊的有着太多的奧義隱秘,難以進入。但他的詩歌也有着很多的局促和急迫,我們可以從他生活的狀態和他生活了15年的農村找尋源頭。我也讀過很多寫他的傳記,覺得裡面有太多誤讀。然而我能讀懂他的寬闊嗎?我常常拿着一本《海子詩選》在海邊和野山上哭讀。“故鄉的夜晚醉倒在地/在藍色的月光下/飛翔的是我/感覺到心臟,一顆光芒四射的星辰/醉倒在地,頭舉着王冠/頭舉着五月的麥地/舉着故鄉暈眩的屋頂/或是星空,醉倒在大地上/大地,你先我而醉/你陰鬱的面容先我而醉/我要扶住你大地”我也和海子一樣親近了大地,與土地與海子痛飲共醉。仰望夜空,心底里有了兩分浪漫三分詩意。而對了這落花流水的繽紛世界,我一陣沮喪。

  海子一生,活在詩歌和孤單中,這世界沒有給他一絲的暖意。他像尼采一樣,陷入酒神式的自我狂歡,空虛得無法自撥。

  在飛向太陽成為太陽里,海子得以永生。

  今年的3月26日,他22歲,春天,又一個海子長成。我會為他點上22根臘燭,祝他在天國里獲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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