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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稼地里“刨”哲學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小景

  搬進城后,就基本脫離莊稼地了,嚴格說,是脫離了種莊稼的辛勞或樂趣。這兩年,妻子在城郊找了一小塊地,種些蔬菜瓜果。沒事的時候或寫作累了,我便陪她到莊稼地,隨便走走看看或一起勞動勞動。我發現,莊稼地里不僅可以刨出豐收的喜悅,還能刨出一些人生哲理。

  比如玉米。

  因為白天刮過不小的風,玉米被吹得東倒西歪。妻子嘮叨,這半把個月,連綿陰雨,玉米長得苗條纖細,葉子水分太足,所以頭重腳輕,看起很茂盛,實際上一點都不堅強。一陣風來,玉米就朝風的方向傾倒,另一陣風來,又朝那陣風的方向傾倒。東倒西歪的玉米,着實可憐,它們不知道風朝哪個方向吹,也不知道風什麼時候會停,它們只有風來隨風,雨來隨雨。那些先倒伏的,頂端的葉子向上彎曲,努力地想把整株玉米拉起來,但畢竟自身能力有限,只能扭着身子,朝着太陽的方向,倔強地努力着。妻子心痛它們,一株一株地扶正,培土。這些倒伏的玉米便順勢挺直了身子,搖動葉子,彷彿說著感激的話。我跟妻說,何必呢,順其自然吧,說不定還會有風雨襲來呢。妻說,它們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你說多難受,這時正是它們生長的關鍵時刻,有人扶一把,肯定比任其自然長得好,將來結的玉米棒子也會好得多。

  我心頭一抖,彷彿我也成了一株玉米。一株玉米傾其一生結好一個玉米棒子,就像一個人窮其一生干好一個事業一樣,不知要經歷多少風雨坎坷。很多時候,玉米沒有放棄,人們卻在挫折面前放棄了,就像我這株生長了四十多年的老玉米,仍然沒能捧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玉米棒子一樣。和一株玉米相比,我渺小得多。

  妻子沒看我的心理變化,邊說邊忙她的去了。我坐在地邊,獃獃地看着這片莊稼發愣。我發現,大豆是最神氣的,它們攀附、纏繞在妻子給它們的竹桿上,長得十分茂盛,把竹桿都壓得歪向一邊。大豆掛滿了豆莢,一串一串的,像小姑娘梳的一頭小辮子,從枝椏處垂下來,先結的已經垂到地上,后結的拼了命往下垂,還在開花的,一團一簇地,舉着淡紅淡紫的小花,害害羞羞的樣子。晚上沒有蜜蜂來約會,這些花們都有些失望,無精打采。對於大豆這樣依附而生的植物,人們常常戴着有色眼鏡看它們,帶着嘲諷的口吻說它們,其實,只要它們依附着站起來,是為了更好地開花結果,為了更好地有益於人類,那我們為什麼不可以給它們一根可以依附的竹桿呢?再說這些竹桿,它們“生”的生命雖然早已經束,但它們“死”后的價值發揮得更大,如果不是這些竹桿作大豆的支架,大豆只有攀附、纏繞在玉米上,遇到大風大雨,兩者都在劫難逃,從這個角度說,竹桿還成了莊稼的拯救者。這些被妻子用來給大豆作支架的竹桿,幾次差點被我丟進爐堂,現在卻成了這片大豆的脊樑,掛滿了豐收的喜悅。誰能說得清一根竹桿或一捆竹桿的命運呢?

  這是一塊城郊結合部的土地,四周的高樓像蠶一樣,把土地都吃光了,只有我們這一塊,還生長着一片綠色,像簸箕里最後的一張桑葉。地不大,但一家人應有的蔬菜瓜果,都被妻子集中到了這裡,像個小小的農貿超市。地里生長的東西實在又多又密,高的有梨、杏、桃、李、桔、梅、白果、無花果、枇杷、花椒、向日葵,攀附的有葡萄、南瓜、黃瓜、豇豆,矮的有土豆、辣椒、紅薯,地的邊上還有蔥蒜生薑芫荽茴香魚腥草,稍微有空隙的作物下,妻還撒了白菜秧、蘿蔔菜秧,每一樣都爭先恐後地生長着。高的果樹,矮的莊稼,有的冠蓋如雲,有的匍匐在地,不管是高掛枝頭的水果、彎腰低頭的麥穗,還是藤蔓攀附的瓜豆、埋頭地下的根莖,它們各有各的生長方式,各有各的生長空間,妻子順其自然地呵護着,該修枝時修枝,該培土時培土,該施肥時施肥,整片莊稼地長勢熱鬧但不紛爭,各種作物相處得好極了,一年四季都有新鮮的蔬菜瓜果,自家吃不完,妻便挑些鮮嫩的送給父母兄弟或親朋好友,換回來一籃子一籃子的笑聲和謝謝謝謝的言語。

  妻子種的都是些季節性的蔬菜,農藥用得極少,化肥就用得更少,種的菜比不上市場上的好看,也常常這兒一個蟲洞,那兒一片蟲眼,有的甚至很難看。我常常笑她笨。她對那些小蟲子好像很同情,說:“我們同吃一種植物,為什麼非要刻意去毒殺它們呢?”但她也有狠心的時候,比如那些小草,只要一露出頭來,就被她伸手掐掉,有時甚至動起鋤頭刨根問底,斬草除根。我說,有幾棵小草不正好是點綴嗎?陶淵明“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那多瀟洒多浪漫?妻子白了我一眼,說,種莊稼容得了雜草,就像你寫文章容得了雜念一樣,能寫得出乾淨純樸的文字嗎?莊稼地的雜草跟你心中的雜念一樣,不及時清除,最終害的是你自己!

  我心頭一震,她一有空就鑽進莊稼地里,東刨西整的,我常常覺得她無趣,誰知她這幾句話,竟像一把小鋤頭,刨痛了我心口的這片土地,也刨出了一些人生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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