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如姬

　　卻道更闌人不寐，秋雨時分，誰堪思人累？——題記。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詩經》。

　　華夏數千年的人文綿亘，歷史紛繁，女子中，美醜賢淑或妖佞淫惡，巧於詩書禮樂及達於德容言功的，多被史書載冊，名垂後世，耳熟能詳者，代代傳誦，不勝枚舉。

　　有這樣一位女子，在金戈鐵馬的洶湧中湮沒，在英雄豪傑的鋒芒后黯淡，在崢嶸歲月的激越間恍惚，在歷史塵煙的浩渺下沉寂。虔敬、細膩地翻閱史書，僅有不無遺憾的寥寥簡陋，隻言片語匆忙劃過她的鬢絲，文學典籍里也井蛙之見地淺嘗輒止了她的風範。她的芳名和她的功績，浮躁行走在紙間墨痕的勢利目光，熟視無睹，一閃忽略。

　　連日逢雨，迷濛濕涼，心緒綿軟，閑來攬卷此處，潛心靜讀，深深思量，頓覺十分可愛，遙想她寂寞身後事，孤獨的遠年的憂傷，竟致書頁與眼睛間脆弱出許多的晶瑩。

　　這女子的名字，喚作如姬。

　　一提到她，我們多半即時想到的是著名的信陵君的豐功偉績，“竊符救趙”。信陵君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卓越的才華和良好的人際關係，是整個事件成功的決定因素，但如姬作為魏安釐王的寵幸，能自由出入王的居所，能安全接近兵符存放的地點，能捨生忘死的將兵符交給信陵君，實是竊符成功的必要條件和關鍵環節。所謂細節決定成敗，貫徹落實“合縱抗秦”，擊潰強秦、威武大魏、挽救和密切趙國，這一重要的歷史事件中，如姬，功不可沒。

　　如姬進宮數年，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繁華溫柔中念念不忘父仇，是愛憎分明的忠孝之情；事發情急中，不假思索、立時應允、知恩圖報，置個人榮辱生死於不顧，是識大局、重情感的滂沱大義；事發后，王追查竊符事件的牽連者時，毫不推卸，主動承攬全部罪責，免除侍隨輔助人的罪責和重罰，是寬懷與慷慨的仁義；面對魏王的責難，據理力爭、切中肯綮，從而轉危為安，是高瞻遠矚天下政局的深謀遠略、深明大義和個人應激能力的絕佳體現，是彪炳千秋、不可多得的大智大勇。此後經年，魏國外有強兵壓境，內無禦敵之將，又難能可貴地不顧避諱，稟呈魏王，力薦召回信陵君，是心懷社稷，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鏗鏘反哺、微言大義。

　　這樣一個女子，太史公竟不能為其單獨立傳，不能不說是史家之恨事、汗青之紕漏；稗官野史、小說雜記不可免俗地在記述中，限於落筆的不可迴避處、極盡簡略的模糊帶過，不可謂不敷衍潦草！

　　後世的文藝劇作，為了騷動眼球而媚俗，煞有介事、狗尾續貂的臆想如姬的隱秘情思，杜撰其靈魂世界的虛無，演義出她與信陵君的兒女私情，惡！真敢滑天下之大稽！誰對歷史的疏忽和千古的修正負責？殊不知，信陵君以重名輕欲而著稱，以浩浩軍功揚名，賴冷峻睿智立命，借德才兼備存身。這不僅是對信陵君的貶低，更是對一代奇女博大情懷的狹隘化、低格化。

　　既然沐浴一代王侯的寵幸，想必花容月貌、千嬌百媚；又有如此高風亮節、嘉品懿德，縱然隔了厚重的風雨歲月，不管不顧，還是牽起了一個卑微現代男子，自作多情的滿懷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