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蝴蝶

　　遵循花腰傣先民凝鍊愛情的一道光環，我的心在這片聖潔的土地上，虔誠地接受愛的洗禮。

　　——題記

　　一

　　站在歷史的渡口，思緒在紅河奔騰的浪濤之上向南延伸。目光無辜被紅河谷地花腰傣那風情侵骨的造象感動……

　　二

　　顫心縮寫，我的視覺與你撞擊的那一瞬間，靈魂被你雍容華貴，冰清玉潔的美麗征服。

　　穿過你為我敞開的那扇綵線門，你便給我戴上絲線手鐲。栓住我的靈魂，獻上你萌動情思的禮讚。最後，你用雙手遞上那杯，醇香的糯米酒。你又將十隻戒指和兩雙手鐲晶瑩地閃耀在我的面前。銀飾的亮度沒有鍍亮我的目光。

　　那雙纖纖嬌妤的碧玉手背之上，竟然還歇着一直展翅欲飛的藍蝴蝶。

　　從那以後，我的心放牧着這隻銀鈴裝點而自由飛翔在紅河谷地的藍蝴蝶。

　　三

　　三月的紅河，綠得混沌；綠得酣暢；綠得惱人。……

　　凝固的是綠色的夢想。

　　奔馳的是綠色的祝福。

　　追隨你，我便陷入深思——

　　你那一輪陡立壁沿如明月懸空的雞樅斗笠，是遮羞避貌？還是拒絕驕陽親吻你的笑容？總之，美得讓我真想跑去跟石頭打架。

　　追隨你，我如追隨一道彩虹——

　　雍容華貴的裙裾，沿着你豐腴而纖秀的身姿，如哀牢山上垂瀉千丈的瀑布，濺起一道亮麗的風景。那小巧玲瓏的秧籮，盛滿少女情竇初開的秘密，是在等待開啟？還是在思念秧籮世界的心上人？總之，美得讓我無法讀懂你的世界而憂慮。

　　就在你調整雞樅斗笠位置的瞬間，那隻翩躚起舞的藍蝴蝶，又一次躥入我的視線，引領我飛向江邊那一叢叢綠蔭蔽日的檳榔林……

　　三月的紅河谷地熱情似火。

　　驕陽多情地催促攀枝花兒火紅地怒放。彷彿與我心目中的那隻艷麗嬌嬈，文質高雅的藍蝴蝶媲美。

　　攀枝花一如紅河谷地美的使者。美而呵護着另一種美的成長。站在你挺拔而蔥蘢的樹蔭下，我便闖入了紅紅火火的世界。碎了七尺男兒的嚎氣，蓄起忠貞的愛意。

　　歲月如梭，香蕉與菠蘿在綠蔭叢中混漉漉地壯實；芒果和荔枝在季節的枝頭築巢。而這些早已一如干黃鱔、腌鴨蛋乃至二兩小酒一樣成了花腰傣不朽的代名詞。讓眾多的旅者深思積慮啊！攀枝花——亘古不變，穿越歷史變遷的陣痛，依舊固守在這炎熱的河谷。是你最初耕種在這片土地上的血性？是追溯傣王府那曾經繁華的王宮貴？

　　花則一種，火紅如霞。

　　意則兩種，歷史與現實。

　　四

　　翻過歷史阻隔的山，跨越歲月遺留的谷。

　　我的信追隨着那隻美麗的藍蝴蝶，於奇景遍布的紅河谷地迷失，至今也沒有找回。

　　走過小橋流水，翠竹相擁的村寨。思緒尚未從土掌房神秘的陰影中解脫，靈魂有一次被精緻的大地雕塑震撼—漠沙土林。

　　巧奪天工的雕作，嶙峋矗立。紅河澎湃的浪濤輕拍你濕淋淋的夢境，親如兄弟，講述一個地域悠遠的文明……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把一陣陣感嘆拋向那天地不經意而造化的土林，莫不是天神遺忘在人間插下如林的稥柱？還是血性沸騰的紅河肆意擄過的痕迹？

　　身居谷地，注視着世間蒼桑的變遷，默然無語。一如你鏗鏘的思想，堆積出一個民族堅韌的睿智；堆積出紅河谷地傣王府那曾經的輝煌與失落……

　　站在是花腰傣忠實的衛士；倒下是紅河谷地一把豐腴的沃土。

　　五

　　沿着阡陌而碧綠的田壟，我們來到檳榔林的深處。兩顆熱透了的心，築巢在這個鳥鳴蟲吟的季節。

　　攤開秧籮里的內容，你開始為我演繹一個為愛情的忠貞獻出年青生命的凄美故事，典故永結同心的誓言。

　　禮儀與寬容揉合在嬌嬈的骨血，你始終把每個動作做得足以讓人感慨萬千。又一次，那隻美麗而忙碌的藍蝴蝶。目光把我一束歉意投向你，抬起一圈干黃鱔送往你咀嚼情思的唇沿。不幸的是，你又一次讓我的靈魂震撼——

　　如此漆黑的牙齒，莫不是蛀蟲不懈努力的傑作？還是你生性就擁有一副不健康的牙齒？

　　多疑的目光，映紅你羞怯的臉龐。

　　我們泰族，從小就喜歡墨齒紋身。可越來越多的年青人已不再願意……你說。

　　從你無奈而憂鬱的情緒中，我分明品讀到這隻美麗藍蝴蝶依舊固守在紅河谷地的份量。

　　六

　　陽光明媚，紅河水依舊潺潺流淌。我的思緒連同視線，從你那雙歇着美麗藍蝴蝶的縴手，投向蹄印斑斕的古渡口—大象渡口。

　　時光荏苒。昔日喧嘩的大象渡口，早已沉睡在歷史的深處，夢憶花腰泰不變的血統和哀牢古國泰王府那足以讓人神牽夢繞的年辰。

　　就在你炯亮的目光跟隨我的視線轉移到古渡口的瞬間，銀鈴清脆聲響，彷彿古驛道上的並不遙遠的文明，如同馬幫悠遠的馬鈴，把茶葉、食鹽和黃金的味道搖落在這塊神秘的土地上。

　　於是—

　　木船從這裡飄過。

　　大象從這裡淌過。

　　馬幫從這裡渡過。

　　花腰傣凝視着日益富足的古渡口。

　　七

　　你用心地看着我。

　　目光里流露出不想把吃當作我們相約的主題。看着纏在檳榔樹上的野藤，你心亂如麻，輕輕仰起白嫩麗質的臉頰，彷彿在繁茂的檳榔叢中—

　　尋找滲透密林的陽光。

　　尋找一如咀嚼檳榔先苦后甜的愛情。

　　尋找美麗的藍蝴蝶飛出紅河谷地的縫隙。

　　我用心地看着你。

　　目光里流淌出貪婪的思維，像一個優秀的藝術家，鑒賞一尊絕世無倫的珍藏品。

　　是啊！我至清至純的藍蝴蝶。

　　心若真，夢就在。展翅與棲落只在瞬間，但你永遠是紅河谷地美麗的化身—花腰傣。

　　八

　　遠處，稻田裡升騰起一陣陣綠意，綠的惱人。

　　隱約看見身着艷麗裙裙的小卜少（小姑娘）腰身嬉戲在碧綠的田埂上，時兒笑聲如銀鈴清脆的聲響，成串地傳到檳榔林里，挑釁着心緒如浪地亢奮。

　　莫不是薅秧閑聊鄰寨的卜帽（伙子）？還是路過田埂不小心滑進水田裡拋出的驚叫聲？

　　你彷彿讀懂我詫異的目光。側身，輕柔地伸出那隻歇着美麗的藍蝴蝶的縴手，拈起一圈香脆的干黃鱔。

　　—她們在收拾鱔魚簍哩。

　　你唱歌似的聲音，柔而有韻，輕而明快，這聲音簡直就是溪水吟唱的音質。

　　我又一次把目光投向檳榔林外—

　　銀泡裝點的風箏，映襯着婷立芙蓉船的身姿，鮮活地綻放在綠色的世界里。肩挑着小巧玲瓏的魚簍，從我的視線里輕盈地飄過。

　　鱔魚簍，傣鄉田園詩畫中的有一道風景，只要有你陪伴着小卜少，季節就不會迷失回家的路。

　　九

　　鳥聲漸遠，蟲吟飛逝。

　　我的心彷彿失去了歌唱的音符，忐忑不安。雙手大膽地假設去撫摸那隻美麗的藍蝴蝶。而你沉默不語，還把頭頂那一輪宛如懸月的雞樅斗笠壓得很低。

　　我固然為自己那一道冒昧的假設深感愧疚。或許，需要為我剛才失重的心態找回平衡。我把目光投向遠處喧嘩的山路上。

　　鵝鴨蹣跚，乳燕低飛；老牛甩動牛尾優美的節拍哼唱着長哞，一群舊衣藍衫的婦女，背負着沉重的柴禾，佝僂着身腰步履深沉地幕歸。小路彷彿也在肩負歲月的重載，把一幅濃墨重彩的農耕景緻延伸回布滿土掌房的村寨。

　　路在延伸，心在延伸，歲月在無盡地延伸。

　　十

　　一幕極富農耕景緻的畫面，勾起我對那隻美麗的藍蝴蝶的擔憂。

　　或多或少，憂鬱源於一個傳統的手工技術—制陶。據說花腰傣的制陶技術傳女不傳男，為的是婦女在離婚之後成為有一技之長而不至飢餒。凝視着那雙纖纖嬌好歇着美麗藍蝴蝶的玉手，我的心在歷史深處陣痛……

　　土鍋，深厚樸實，土氣十足。

　　從腳下朴樸實實的泥土裡從容地走來。

　　從女人那一雙充滿靈性的手掌上走來。

　　從稻草熊熊燃燒的烈火中熱情地走來。

　　其實，精緻土鍋，不就是為了擺渡貧血的歲月。

　　而歷史卻做出錯誤的評判，用世俗的枷鎖囚禁女人的靈魂，讓這些無辜的女人承受輕視。一雙雙勤勞善良的手，跟隨季節的蛻變早出晚歸。既要下田栽秧割谷，又要為老老小小洗衣做飯；既要為五禽六畜操勞，又要為酒醉的丈夫捶背。如此任勞任怨的韌性，我想只有女人那一雙雙寬厚仁慈的手才具有。

　　真不敢相信，憑着這樣一雙雙吃苦耐勞充滿靈性的手，不但能綉出九層銀衣，還能編織出多情的秧籮，難道也是為了“不止飢餒”？

　　十一

　　檳榔林里幽深靜謐。

　　我的心綳得很緊，彷彿雙手捧着那隻美麗的藍蝴蝶。怕她飛走。

　　你會嚼檳榔嗎？你唱歌似地問道。

　　不會，你能教我？

　　你一邊思考一邊作出回答似地點了點頭。然而，那雙晶瑩的銀月耳環，在你那餅雞樅斗笠之下搖得我心緒沸騰。

　　你順勢抽出那隻歇着美麗藍蝴蝶的縴手，從你盛滿愛情的秧籮里，拿出兩顆綠得醉人的檳榔。熟稔而輕柔地將檳皮剝離。然後，又從纏藤上摘下兩片葉子，蘸上你隨身攜帶的青石灰，教我一起放到嘴裡咀嚼。

　　嚼檳榔要用藤葉和青石灰佐料，嚼后才會變紅，才能起到護齒，健骨的作用。你說。

　　看着你挪動的唇沿，我心詫異。你小心。你小心得連半點咀嚼的聲音都不肯讓我聽到。然而，我聽到了你的心……

　　漠沙檳榔冰又冰，剝掉檳皮嚼檳心……

　　十二

　　站在一堆螞蟻窩凸起的土包上，遙望紅河。心緒又一次陷入遐思——

　　這是一片豐腴的沃土啊！丟一塊頑石會在地里生根發芽；撮一把黑土也會捏出黃金的味道。

　　紅河，一如哀牢山青筋暴露的動脈。哺乳花腰傣呢喃如歌的母語。

　　都說紅河就是大地的傷口。

　　都說大山阻隔歷史的腳步。

　　錯了，我終於在這炎熱的紅河谷地，品讀哀牢山與紅河、紅河與花腰傣默契組合的“世外桃源”之景。縱然當年誤入桃花源的陶老前輩身居此地，也絕不會吝嗇狐尾筆下那幾滴濃墨重彩的豪情，不會猶豫把文人墨客的韌性寫在哀牢山的脊背，紅河腹地的心臟。

　　龍形的脊背，托起紅河奔騰的暢想。流淌得如此艱難，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向南進發！？努力把力與美沉澱在花腰傣生活的這一方水土，膜拜生命每一次血的釋放。美的奔瀉，善的升華。

　　鍍亮世人眼中的又一道秘鏡—紅河第一灣。

　　十三

　　螞蟻在枯枝腐葉之上成串地挪動。

　　儘管我壓抑自己的舉動，但始終經受不住你金枝玉葉般的王族血統造化而裸露的誘惑。

　　我猝然握住你歇着美麗藍蝴蝶的縴手，目光注視着舞動雙翼的美麗藍蝴蝶，遐想。縱然我無法面對這一雙白嫩麗質的縴手，我不得不默認一個民族的血統。

　　我們的手，在這炎熱河谷的炙烤中升溫。

　　你羞怯地縮回雙手整理衣袖。爾後，你又將右手置放在美麗藍蝴蝶身後那一串閃爍着光澤的銀耳手鐲之上。剎那間，我發現你用力扯動手頸上的其中一隻手鐲。

　　莫不是銀月手鐲擠痛了你手背上息棲的美麗藍蝴蝶？還是美麗藍蝴蝶在不經意間撕咬你白嫩的膚質？

　　我把驚詫的目光投向你，你又把一束充滿涵養的淡淡笑意饋贈給我。這時，我又一次發現那隻美麗的藍蝴蝶，銜起一輪銀月手鐲送到我的手中。

　　愛。溢滿紅河谷。

　　紅河水從這裡淌過……

　　十四

　　夕陽如血，太陽回到山背的窩裡。

　　我主動起身欲行，其實是想創造一個較為客觀的借口，牽你那雙歇着美麗藍蝴蝶的縴手。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暗藏着一個騙局伸向你—

　　我們回家吧！

　　你毫不猶豫地把那隻美麗藍蝴蝶送到我的手中。一陣陣幸福撲面而來，我把心全部解放給了愛情。

　　沿着三月為我們鋪平的綠色田埂，我害怕邁出腳下的每一步，彷彿每走一步就離你遠走了一程，恨不得我們回家的這一段小路需要一輩子才能走完……

　　夕陽奮力目送最後一縷餘輝，兩個人的身影親密地輝映在蜿蜒的小路。

　　十五

　　竹籬斕珊，小路披上如血的晚霞，偶爾，一陣陣颯颯的風擺竹葉聲。

　　你彷彿也按捺不住填滿心扉的柔情，唱歌似地問道。

　　第一次吃秧籮飯？

　　是的，我稍許恐慌地回答。

　　畢竟，假如因為我的粗心，或是因為你不懂禮節辜負了美麗藍蝴蝶的情懷，我想我是傷心的。

　　儼然，我為你的問題感觸而惑，但已朦朧地意識到，吃秧籮飯就不是這麼簡單。

　　你略仰起白皙麗質的臉頰，轉身指着那一片蔥蘢的檳榔林，靦腆地細語—等到月亮出來，你再回到檳榔林里找回你迷失在那裡的心。

　　十六

　　夜，夢幻般的闐寂。

　　月光皎潔，一如小卜少額前那頂雞樅斗笠懸於鳳尾竹上稍許佝僂的枝頭。

　　歌，這夜的精靈。一陣陣動情肆意地流淌在灑滿月光的低空。滲透心扉，滾燙地播放纏綿悱惻的心語。

　　春天來

　　我的心已開花

　　歌唱的夜鳥睡了

　　我的情醒着

　　三弦召喚迷路的魂

　　月亮鋪明約會的路

　　愛的卜少

　　快快走出你的閨房

　　電光婆娑，彷彿一隻只點亮夜的眼睛。莫不是尋找迷失於檳榔林里的心？還是尋找那一隻只美麗的藍蝴蝶？

　　我雙手搓緊銀月手鐲，彷彿擔心踩碎月光。情不自禁地走向那片蔥蘢的檳榔林

　　邂逅，心靈受寵若驚。

　　夜，依舊闐寂。而那隻美麗的藍蝴蝶，和一對對戀人一道，聆聽夜的心跳，觸摸情人的呼吸。

　　十七

　　世界之尾，靈魂赤裸一如回歸深沉的大地。而我仍想把夢遊的翅膀，插入紅河谷地的心臟，與一個如花似玉的民族共翔。歌手漸少，依舊站在紅河上游低聲吟唱，尋找沉睡了千萬年，與大地上的枯枝敗葉一起蘇醒的詩歌的味道。

　　永恆吧！花腰傣。我在你的世界里找到了心靈真正的歸宿。

　　十八

　　今夜無眠，把零亂的思緒整理成文，雖有盜名欺世之嫌，但必須得承認這首詩的真實性。

　　我們的寨子

　　隔着一片梯田

　　我們的眼睛

　　隔着一個民族

　　你的情歌

　　像貓抓脊背

　　搔癢我的心靈

　　我是山上拴着的牛犢

　　你的情歌在抽打

　　掙不斷韁繩

　　為了見你

　　我的鋤頭呆在

　　離你不遠的山坡上

　　傣家阿妹啊

　　你知道嗎

　　你的雞樅斗笠

　　帶走了哈尼漢子的心

　　十九

　　因為—

　　你就是紅河谷地美的化身

　　你就是哀牢古國王宮貴胄的後裔

　　你是人間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你是我的愛

　　花腰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