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流浪

　　觸摸這個題名，心微微一顫。我不喜歡流浪，可卻一直流浪。從小到大，從年少無知到參加工作，似乎跟流浪結了緣，難解難分。

　　記憶中的故鄉，是一個寧靜的小院，三四家人，院落不大，竹林圍着，和大隊大院遙遙相望。院前是一條用於引灌和排水的小溝渠，院后是小河，隱在竹林深處，幽幽地流着。童年的我太小，沒有母親同意，是不可以走出小院，所以，陪伴我的，除了雞鴨等家禽，就只有青青的竹林。偶爾有小哥哥、小姐姐抽了不上學的日子，帶我到對面的大院去玩耍，我卻因為孤單太久，與小夥伴玩不攏，學不會他們樂此不疲的遊戲。只得一個人靜靜望着大院大場壩高高的稻草堆發獃。那些飛翔的小鳥，曾是我的嚮往，小小的我，是多麼渴望長出一雙鳥的翅膀，飛向斑斕的天空，探尋未知的世界。也許我的祈願得到了上蒼的應允，六歲那年，父親辦好了所有的手續，帶着我和二位哥哥及母親離開了故鄉，去到父親工作的單位所在地，貴州省安順市一個叫平壩的小地方。而這一走，從此，再無歸期，流浪，便成了我終生的宿命，如天上的白雲，如四季的風兒，漂泊無蹤。

　　年少不知愁，也讀不懂“漂”的含意，只感覺到新奇、童趣。平壩再小，對我一個毛孩子來說也是大的，我的活動範圍同樣鎖在母親視線所及的巴掌大的家屬大院。沒有玩伴，只有和我同歲的小侄兒。小侄兒可不樂意帶我這個來自鄉村的小阿姨，單不說嫌我土氣，光是小阿姨這個稱呼就叫他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二姐姐、二姐夫壓着，我想，那會子的他，定是要把我扔在荒郊土溝，永世不得回來，才罷休。因為我的到來，院里的小夥伴都譏笑小侄兒，說他帶着一個小尾巴。我也是極不樂意的，可是，除了小侄兒，母親是不許我跟其他人亂跑的。況且我初來乍到，一個人也不認識，想跑也沒的地跑。想在家裡獃著，母親又怕悶壞我，加上到了單位，母親也要上班，為了讓我儘快融入城市生活，便把我硬塞給小侄兒。二姐姐和二姐夫也是極力贊成的，說小侄兒太頑劣，也需要有個人跟着。可憐我們這對孩子，誰也不稀罕誰，別彆扭扭地拴在了一塊。

　　白天的日子是難熬的，小侄兒和小夥伴玩時，我只有遠遠地瞧着他們。不敢走遠，也不敢走近。走遠了，怕小侄兒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走近了，那幫淘氣鬼會用土坎拉扔我，疼不怕，就怕弄髒了衣服，回去不好跟母親交待。畢竟是因為我的到來，小侄兒玩得不痛快，才導致攛掇小夥伴排斥我。可不管我怎麼掩飾，終究逃不過大人的火眼金睛。二姐姐首先發現了小侄兒的劣徑，讓二姐夫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小侄兒雖有怨恨，但卻也不敢再攛掇小夥伴欺負我。而我，也心懷愧疚，極力維護他的小尊嚴。畢竟是孩子，且同齡，哪有融不到一塊的。隨着時間的推移，小侄兒多了我的文靜，而我也多了他的活潑。再往後，到了上學的年齡，便被姐姐及父親送到了遠離大院的苗家小學讀書。（因為實際年齡小了，子弟小學不收，只好借讀苗家小學。半年後，回歸子弟小學，和別的孩子融在了一起。）

　　遠離了大院，小侄兒也沒了孩子王的霸氣，和我更是不分不離，手牽手地上學放學。然而，這樣的日子也不長，單位接到新工程，需整體搬遷到湖北。寧靜，再一次打破，那個小小的院落，那座小小的苗寨，還有我留戀的子弟小學，就在一年多的陸續搬遷中淡出了我的視線，從此，只在記憶中呢喃童年的歡趣與孤單。

　　初到湖北，除了環境，更要適應的是語言。學校老師除了語文老師能講幾句蹩腳的普通話，其餘的幾乎清一色的方言。聽天書，大概就是我們最真實的寫照。高年級的，除家長能輔導的例外，基本上全部留級，甚至降級。一時間，我們所在的基地，湖北省武昌縣紙坊鎮，流傳這樣一句傳言：建委的伢，個個苕。（註：建委，是我們單位的簡稱，全稱國家建築委員會第三工程局。伢：湖北人對小孩的稱謂。苕：傻瓜的意思。）老師這樣說，同學這樣說，上學對於我們這批漂的孩子們來說不再是快樂，而是痛苦與折磨。有的孩子乾脆背着書包，扒火車，渴望回到那個充滿溫馨的大院，尋找記憶中的老師和學校。一時間，陰雲密布，嚴加看管，成了每個家長必備的殺手鐧。我和小侄兒有千般無奈，也不敢逃學，更別說扒火車，回貴陽。只能相互照應，彼此溫曖那顆受傷的心。這樣的成長經歷，給了我漂的痛，也給了我漂的艱毅。而後的歲月，單位不再整體搬遷，只人員流動，我們得已慢慢適應這充滿排斥與漠視的環境。再往後，我們打通了語言關，以嶄新的姿態抗擊那些惡毒的流言風語。至此，小鎮成了我們又一故土，我們在這學習、生活，甚至結婚，生孩子，繁衍後代。

　　成長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我們這些跟着單位遷徙的孩子，漂過了童年，漂過了少年，也漂過了青春與成年。參加工作后， 我們漂過了一個又一個城市，種植了一畦又一畦的高樓大廈。繁榮的市中心，城鄉交界處，只要有塔吊揮臂的天空，就有我們的身影。我們是中國建築系統的職工，流浪是宿命，卻也是使命。我們以流浪為職業，我們也以流浪為光榮。雖然，因為流浪，我們居無定處，風餐露宿，四海為家，但我們卻築成了千千萬萬堅固的家，讓更多的民眾能風雨無侵，安然入夢。

　　流浪，是今夜的星光，灑下的清輝，閃耀霓虹，牽挂遙遠的故土。一片靜謐，婉約詩心，寫意夢的斑斕。塔臂，挽着月的柔軟，輕撫睡去的工地。板房裡的鼾聲，起起伏伏，平平仄仄。

　　漂，一片雲的念想，穿越風的眼眸，把一畦夙願，種進城市的綠地。漂，一朵夢的溫軟，起伏跌宕的心海，把一腔愛意，奔涌遙遠的天宇。漂，一世情的執着，意蘊經年的渴望，用一盞心燈，點亮萬家燈火。漂，一首詩的輕盈，縈繞素心潔白，用一抔凈土，培植星的高瞻。漂，串起每一個日子，每一把時光，每一支帆槳。

　　2013.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