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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蓋西部文學作品】熱莎萊和她的詩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熱莎萊和她的詩

  孟克杭蓋

  熱莎萊是個美麗的維吾爾女子,一個普通的賓館工作人員。然而,她的詩寫得很好,和她認識並建立真摯的友誼,也是緣於她的詩。

  今天,敘述熱莎萊的故事,遠不如說她的詩……

  為了寫《天山雪》,我多次到新疆尋訪歷史的腳印,前後持續了將近十年。凡是衛拉特蒙古人游牧過的地方,基本上都涉足到了。當然,這些尋訪只能限制在中國的新疆境內。實際上,衛拉特人以前游牧的範圍很廣,多數時間一直在俄羅斯境內的葉尼塞河、鄂畢河以及額爾齊斯河上游的草原牧場。

  和熱莎萊的認識純屬偶然,一次從博爾塔拉返回烏魯木齊,又住在早已熟悉的賓館。看到趕來換班的熱莎萊,手裡拿着一本《伊犁河》,就要過來隨意的翻了翻,無意中發現夾在期刊里的一首詩正在寫的小詩,這是讓我認識了熱莎萊的另一面——詩人,熱莎萊。在她詩的行間里,讓我讀出了許多……

  一個唇印留在額的中央

  母親的祝福尤如對伊犁河的丈量

  把愛送給了賽里木的姑娘

  琴努麗的歌聲在耳旁歡唱

  庭院里的小木屋

  憶起紅色的廊柱下

  伊犁河邊長大的姑娘

  一對長辮子的動蕩

  我的新娘

  你們愛戀有如清新的松香

  沿着果子溝的崎嶇流進了我的心房

  你對我說

  這是我們初戀

  那時起

  你們憧憬好象是對賽里木的嚮往

  我

  一個愛花的人

  如何捨棄最美麗的開放

  手鼓激起嗩吶和那格爾的鳴響

  麥西事甫的燃燒把河水點亮

  果子溝喲

  永遠記住了賽里木湖給新娘的梳妝

  和二十年後伊犁河邊的回想

  她的詩,讓我吃驚。這首《伊犁河的婚禮》寫得確實不錯。感覺到和她也比較熟悉,我就大膽的動筆改了幾個字,並改了一個自認為比較恰當的句子。給她還書時,我又送給她一本劉程亮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這是一個新疆作家寫的書,我很欣賞。

  一天傍晚,吃過晚飯,躺下看《衛拉特蒙古史》,房間的電話響了。沒想到竟然是熱莎萊打來的。她說看到給她改動的句子,很高興。並一再表示感謝。

  實際上,我知道改幾個字沒有這麼大的作用,大概只是一個文學青年得到了一個心理認同罷了 。

  幾天後,她下班競直來到我的房間作客,說是為了表示謝意,給我帶了幾個阿克蘇蘋果,還有一包維吾爾人作的奶製品:奶疙瘩。我很喜歡,這和蒙古人作的味略有差別,但味道不錯,有濃濃的奶香味。

  讚美她的《伊犁河的婚禮》時,才知道詩中的姑娘,竟然是她的二姐,由衷的感嘆:難怪她能寫得如此真切、動人和美好。

  我預感,她不是為了聽幾句讚美才來的,一定有新作;

  城市是人類跋踄

  不經意留下的驛站

  城市似魔方

  樓群是火柴盒

  手上的掌紋連着街道小巷

  她的喧鬧象鐵匠鋪里的鎌刀馬掌

  到處是金屬的鏗鏘

  城市的夢醒里尋不見牛哞雞嗚驢叫

  全在昨夜遺忘到姥姥的山樑

  城市的人流是遷穴的蟻群

  扛着太陽從不知疲倦

  城市的忙碌象勒勒車轉動的輪子

  無瑕顧及太陽的臉是園還是長

  城市的傍晚若那吐出的疲憊長嘆

  一身筋骨散落在樹蔭路邊

  城市是積木塔成的家家

  遊戲着老去的童年

  城市陌生里的不相識隨處可見

  面孔象那流水線上的易拉罐

  城市養尊處優到了毛髮

  卻很羨慕牛類餅的飲煙

  太多的浮燥語言

  擠爛了空氣

  連鳥兒都想遠嫁淳樸的大山

  面對眼前這個才華橫溢的女子,我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看法,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對一個年青女子近距離端祥,大抵還是第一次。她長得的確實很漂亮,美麗中透出一種高貴、典雅和飄逸。和她對視的那一刻,肯定有些失態,這是從她的目光讀到的。

  她很坦然。她坦然了,我也就坦然了。

  我的《天山雪》已孕育多年,抱着儘快脫稿的願望,促使我又一次涉足了西蒙古衛拉特人的居住地。這是一本反映衛拉特蒙古人的歷史故事。

  離家已經五十多天了,該回家了。打算購買一些民族工藝紀念品,回家送給朋友們,熱莎萊很自然的成了我的導購嚮導。

  去紅山市場的路上,她拽着我的胳膊,歪着頭說著一些生活趣事,美女作賠出行,那感覺真是有些犯暈。

  這次,我對她多少有了一些了解。她曾做過教師,獲得過優秀教師的稱號。由於她有些精神憂鬱症,才離開講台的。但是賓館工作,還是有些不適應,特別不太習慣和客人打交道。

  在紅山市場,那些維吾爾漢子,看到美女作陪導購,給我賣的東西都很便宜,嘴裡還一個勁的說:“朋友,以後常來。”逗得我們很開心。

  不久,又一次看到她的詩作《鄉情》:

  麥香催熟了棗子抖落了滾進搖籃

  扶搖床的手背下開鑿出坎兒井的溪流

  拓出火焰山的綠洲

  葡萄藤纏繞着繡花姑娘的手

  把粒粒璀璨綴在花帽上

  焦渴的土地等待着手執砍土曼的胸膛

  坎兒井的泉水從心扉里流進

  女人深隧的眼窩

  薩瑪瓦熬出的濃汁在炊煙里飄散

  烤饢還沒出爐就到房頂上納涼

  熟了的是那張幽黑的臉龐

  都塔爾的琴聲桑樹葉下穿過

  送到田野的耳旁

  那孜爾庫木激昂了渠邊的舞步

  趕路的人

  沒等太陽騎在驢背

  黃土卷着風兒把陽光送到地頭上

  手搭涼棚的漢子

  已在啊里愜意的張望

  早熟的翠玉躲進了涼房

  隔着窗子和陽光說著燥熱的情話

  卻羞羞的躲閃着太陽的親吻

  濃縮的晶瑩是那一顆顆笑臉的甜唇

  黃沙紅柳胡楊林

  汗水裡泡大的火洲人

  你沇吸着坎兒井豐盈的乳房

  吐魯番的風情從一縷陰涼里就能讀懂

  當葡萄貼進嘴唇里的時候

  總能感到坎兒井的流淌

  在詩的行列里,把維吾爾人艱難的生活。辛勤的勞作,描繪成歡快的手鼓,化成一曲曲動聽的旋律。忽然,我產生了一種衝動,一種強烈的衝動——真想吻一下她那充滿智慧、激情和浪漫的額頭,可我知道:只有她敬重的長者,才有資格去吻她的額頭;那只有去吻她百靈鳥一樣動聽的嘴唇,可我知道:只有她最愛的人,真主才能允許產生這樣美好的感情衝動;看來只能互相擁抱一下,就象所有草原人那樣互相親吻一下臉頰,因為我們是朋友。

  兩年多后,再次尋訪烏魯木齊,下塌於熟悉的賓館,工作人員的面孔卻有了新的變化。得知小周還任總經理,甚是欣慰。小周聽到我的聲音,馬上來到前台,並說熱莎萊等幾個老朋友還在。

  小周一語雙關地說:“熱莎萊總念叨你,那個陝西冷娃為什麼還不來?”

  真應了那句話:“陝西地方邪,說曹操,曹操到。”

  熱莎萊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小周打趣地說:“快,擁抱一下。”

  沒料到熱莎萊真的快步走過來,把一個熱烈地擁抱送上來,讓我躲閃不及。不依不饒的說:“周經理的親家,一定要破費請大家一次”。

  這原是一句和經理小周的玩笑話,她有一個女兒,我是一個兒子。就說:我們做親家吧。以後,賓館熟悉工作人員,都戲稱我是她們經理的親家。

  實際上,我這次來就有這個打算,多年來深受她們的照顧,必須有個表示了。大家相約:晚飯一起到名氣比較大的清真餐廳相聚。

  晚上,大家一起來到伊犁飯店,我拿出幾隻藍田玉鐲,每人一份,朋友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很高興。買合木提則把高興掛在臉上:“說,他老婆一直想要一隻鐲子,結果今天就有了。”

  這些作為禮物的玉鐲,是我臨行前託人專程去藍田的一家玉器廠訂做的,做工工藝還比較滿意,料子也選得不錯,可以表達我的一份心意。

  席間,我問及熱莎萊的寫作近況,她的同事們這才知熱莎萊還是個詩人,目光里露出了驚呀和欽佩。

  早已知曉內情的小周,舉起杯說:“為了朋友們的相聚,為了熱莎萊的詩,乾杯!”

  小周的熱烈提議,把多少處於尷尬境況的熱莎萊解脫出來,聚餐持續到晚上十一點多鐘,大家感覺還不盡幸。小周就邀請大家一起去跳舞。

  回到賓館已經很晚了,洗漱之後卻沒有了絲毫的睡意,便打開了熱莎萊的新作《阿爾泰的楚吾爾》:

  在阿爾泰山的深處

  有個古老的游牧民族的部落

  那兒有一種樂器叫“楚吾爾”

  聽說它快要失傳了

  唯一會吹奏它的老人已六十多歲

  只有草原上生成的一種草桿才能製成

  雲彩趕着羊群無數次在天邊轉場

  卻始終沒有走出大山

  老人像依戀草原上空的星星一樣

  依戀着楚吾兒的聲音

  走進氈房小心取下鹿角架上的楚吾兒

  像是怕驚動了什麼

  圍坐在火堆旁

  被夕陽染紅的草灘和着火焰輕輕翻滾

  楚吾兒聲聲低吟着那首不老的牧歌

  馬頭琴越過雪山把它的兒子

  留給了草原

  楚吾兒把草原的柔情

  給了馬背上的男子漢

  篝火的劈啪打斷了吹奏

  老人喃喃的說他愛過……愛過

  楚吾兒聲聲

  吹滾了雲,吹動了雪山

  吹開了遍野的花兒

  和那天邊花一樣盛開的紅裙的鮮艷

  楚吾兒呢噥着穿過一片片白樺林

  把它的故事化成了美麗的哈納斯

  那湖水就是楚吾兒涌動的心泉

  楚吾兒的歌喉

  透過露珠,添過草尖

  把風兒停在哈納斯藍色的眼睛里

  訴說著牧人對草原的愛戀

  來自遠方的人認識了楚吾兒

  知道了湖邊吹奏的老牧人

  楚吾兒留住了駿馬的馳騁

  也留住了我的一顆嚮往的心

  楚吾爾是一種古老的草原樂器,大概已有七千多年的歷史,它就是漢族史籍中記載的“胡茄”。漢朝著名女文學家蔡文姬曾有《胡茄十八拍》傳世。

  楚吾爾流傳在圖瓦人當中,哈薩克人也很喜歡它。圖瓦人是蒙古族的一支,與布里雅特蒙古人、衛拉特蒙古人族系較近。今圖瓦人主要居住在俄羅斯唐努烏拉山以北的大小葉尼塞河上游流域,稱為圖瓦共和國,約30多萬人。中國境內新疆的阿勒泰地區,也有少量分佈。

  我被她的詩感動着,也為熱莎萊替蒙古人譜寫了一首讚歌而感動着。我真想用長調把它唱給所有喜歡蒙古長調民歌的人們。

  這次,在新疆只作短暫停留,其間走訪了庫爾勒,又同我的哈薩克兄弟胡德亞汗去了一趟伊犁。這些,只有小周知道我的日程按排。

  這大概是我的最後一次新疆之行,臨行前,胡德亞汗堅持趕來送了,小周給我帶來了一些水果。我沒有把回程的消息告知於熱莎萊,她是個敏感脆弱、情感細膩的女子,我怕看見她眼睛里閃着的淚光。

  然而,熱莎萊和買合木提還是急沖沖地趕來了,讓我多少有些意外。

  列車快開了,我和小周的分別笑話是:“兒媳,給我好好的養着,等到上大學的時候,是要來西安上學的。”雖是句玩笑話,但小周確有讓孩子來西安讀大學的願望。一一和朋友們告別,或握手、或擁抱。但,當握住熱莎萊的雙手時,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我沒有勇氣迎看她的眼睛。

  列車開動了,熱莎萊一直靜靜地看着我,一句送行的話也沒說。列車開始加速,送站的朋友陸續離開,她仍默默地站在月台上,讓我無語。

  買合木提拉了拉發獃的熱莎萊……

  列車行駛到茫茫戈壁,天山早已遠去。翻開熱莎萊送給我的她的手寫本詩集《天山的兒女》:

  頭宮河的流水扭着腰走來了

  山依舊,水依舊

  老人依舊站在高高的崖頭

  夕陽醬染了萬物

  紅了樹、紅了牛

  奶奶垂腰的白披紗在夕陽里燃燒

  大黃狗也被烤焦了

  吐着夕陽的舌頭

  上山的路很陡

  幾叢倔強的萱麻伸着手

  依山的片石壘過了腰間的樹影

  也壘過了我的心頭

  那就是老人的家

  那個家呀

  是不是在等着遠道來的小丫頭

  燒碳的爺爺回來了

  帶着一張炭黑的臉

  和一把綠綠的草

  驢子嚼着一天的辛勞

  看着小山羊在房頂上串跳

  碰落的石子

  從天窗滑下

  打爛了水飄

  奶奶輕輕說了聲“淘氣包”

  聽媽媽講

  爺爺奶奶沒有孩子

  但我知道

  他們把愛給了羊兒和小草

  給了喧鬧的流水和燃燒的炭苗

  山坡上的毛毛蟲

  用羊糞粒數着太陽的探頭

  野韭菜和沙蔥在荊刺的懷抱里瘋鬧

  不小心劃破了沒有紋路的手

  朱紅點綴了滿山的綠草

  山下的酸葉子也跟着笑了

  紫果子漿染了赤腳

  奶奶燒着奶茶等着爺爺回來

  一大一小的影子

  踩着月牙

  馬燈亮着觸到了奶奶的裙角

  爺爺摸着我的頭

  對奶奶說

  這丫頭膽子大

  黑黑的巷道里

  一直就這麼走在前頭

  一聲驢叫

  熄滅了夜的燈火

  可遠處

  火海里的黑炭燃燒

  火焰串得老高

  燒紅了半邊的天呀

  和水庫的閘門比着高

  爺爺喲

  我知道

  你為什麼走不出山的豁口

  年青時燃燒的心

  依然在燃燒

  水珠濺到我的臉上

  我也想家了

  撫摸着我的額頭

  在炕頭

  睡在鑲邊的暖褥子上夢遊

  流水的嘩嘩聲徹夜沒有停止

  彎月的搖籃

  把我送給了早晨陽光的懷抱

  頭宮河的流水沸騰了

  我呼我叫

  媽媽——我回來了

  聲落之處帶着一串火苗

  在讀她的詩作的過程中,對她的朦朧認識,也漸漸清晰起來。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山風和她清純的童年。

  在熱莎萊筆尖的流趟中,讓我們知道了她身邊的那些普通的維吾爾人、蒙古人和哈薩克人,也讓人們看見了一個維吾爾女子高貴的情懷,一顆聖潔的靈魂。

  在熱莎萊的詩歌中,天山的每一顆小草都那麼富有靈性;哈納斯湖畔的每一首牧歌都那麼醉人;藍天上的每一隻雄鷹都那麼矯健……

  熱莎萊不僅僅屬於天山,也不僅僅屬於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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