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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舅嫂和她的兩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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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舅嫂和她的兩個男人 標籤:兩個文明建設

  三大舅嫂和她的兩個男人

  程家三老太太要“抬床”啦!一大早,東鄰西舍和本族人便被驚動到三老太太家。大家趕忙給她穿好壽衣,把她抬到壽床上。在農村,把病危的人抬到壽床上,叫“抬床”,死在炕上是不吉利的。然而,三老太太那顆倔強的心臟就是不肯停止跳動,喉嗓間那口氣呼啦來呼啦去就是不肯咽下去。就象豆油燈,碗里的油耗盡了,那光亮還是熒熒點點不肯滅。下午四點多了,三老太太反而“精神”起來了,也許是迴光返照?大家明白,她是在等啊,等兒子回來,還有兒子的爸爸。傍晚,兒子終於回來了,兒子急忙跑進屋,跪在床頭:“媽,我爸,他來啦,他們一家都來啦!”三老太太突然睜開眼睛,用微弱的聲音問:“軍子,你爸爸,他,他在哪兒?”這時,一位五十多歲幹部模樣的高個子男人走進屋,坐到壽床旁邊的凳子上,緊緊攥住三老太太的手,趴在她耳邊:“大姐,我來晚啦,我對不住你呀!”三老太太雙手抓住那人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吃力地說:“我——我——總算等——等到你——來啦!”說著,三老太太瞪大了眼睛,目光深情而留戀地停在那人的臉上,微微點了點頭,安詳地閉上了眼睛。眼角,滾出了兩行清澈的淚水。那人突然撲到壽床上,吻着三老太太的臉,淚如雨下:“大姐,大姐呀——”

  三老太太是我叔伯大舅嫂,我叫她三嫂。她死時,才六十四歲。三嫂娘家是坐地戶,滿族。三嫂年輕時很俊俏,歌唱得甜,是村裡秧歌隊的“壓鼓妞”。三哥是山東“支邊戶”,標準的山東大漢,在秧歌隊里與三嫂扭“一盤架”。金童玉女,秧歌傳情。兩人從《兄妹開荒》一直扭到《夫妻識字》。三哥在漁業隊當隊長,有魚蟹開路,各路酒肉朋友海多。當然這些朋友不白吃白拿,給三哥弄了不少平價木材水泥磚瓦指標,三哥沒花多少錢就蓋起了當時一流的四間海青房。然而天不隨人願,三嫂三十多歲了,楞是沒有生育。三哥外號程三犟,脾氣暴躁,每每醉酒回來就打三嫂罵三嫂:“儂(音nen上聲)這頭騾子!”有一回竟把三嫂的肋骨打折了兩根兒。三嫂把淚咽在肚裡,仍強裝笑臉操持這個家,誰叫咱沒能耐不能屙出娃呢?

  1968年秋,大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因青年點還沒建好,就分散住在社員家。三嫂家也騰出一鋪炕,住了五個鞍山男青年。那天風輕氣爽,艷陽高照,正是摟草的好天氣。三嫂會了鄰居二姐去海邊摟草。天黑時,三嫂托二姐的兒子到漁業隊告訴三哥來挑草。三哥喝醉了酒,非但不給挑,反而用大筢子把草搗亂,邊搗邊罵:“摟這些草有屁用,留着絮窩呀!絮窩也白絮,儂他媽屙不出崽兒來!”三嫂上前阻止,被三哥一拳打得鼻孔穿血。三哥打夠了,揚長而去。黑暗中,三嫂望着三哥一步三晃的背影,她絕望了,與其這樣活下去,還不如死去乾淨。想到這裡,她毫不猶豫地向大海里走去。海浪翻起的浪花象一排排惡魔的利齒即將吞噬一個脆弱的生命。這時,從岸邊急速跑來一個人,他甩掉工作服,邊跑邊喊:“三嫂,別想不開呀!”三嫂見有人來救,便一頭扎進水裡,苦澀的海水,溺滿了她的胸腔。三嫂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乾草上,濕衣服堆在一邊,身上穿的是乾爽的工作服,而身旁卻是光着身子凍得打哆嗦的杜明。三嫂一下摟住杜明,竟象個孩子似地嚶嚶哭了起來。

  原來,杜明收工后,見房東三嫂還沒回來。問鄰居二姐,才知是摟柴禾去了,便來到海邊幫她挑柴,正好遇上了這一幕。接下來的日子,杜明經常開導三嫂要想開些,還找了一些書給三嫂看。三嫂從書中汲取了營養,增強了活下去的勇氣。漸漸地,她覺得換了一個自己,她才明白,人,原來是有多種活法的,何必一棵樹上弔死?她的臉上又泛起了青春的紅暈,口裡又哼出了壓在心底的歌:“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喲——”那年的新年,其他四個男青年都回鞍山過年了,三哥也到海邊值班去了。大海是船的陸地,夜晚是愛情的白天。半夜時分,三嫂躡手躡腳進了杜明的房間。

  三嫂有喜了!三嫂懷孕的消息振奮着三哥,也振奮着程家所有的人。三嫂喜出望外,她的“騾子”的罪名不平自反。三哥更是盡心儘力為漁業隊工作了。有一天晚上,三哥為了追一個盜魚賊,被盜魚賊一刀捅到肺上,從肋條間冒出帶血的氣泡。盜魚賊被判了刑,三哥成了保衛集體財產的英雄,進了廣播上了報。三哥在當英雄的日子裡,兒子呱呱墜地了,取名大軍。一家人和和美美,其樂融融。杜明每次從城裡回來,都給孩子帶回許多食品、玩具和兒童服裝。

  那四位青年似乎覺察到了杜明與三嫂的微妙關係,但為了成人之美,誰也不肯說破。每逢年節回城,大家總是知趣地提前離開,給杜明創造寬鬆條件。三嫂也總是把三哥帶回的鮮魚肥蟹留給杜明吃。有一個叫姜呲牙(因其門牙大,向外呲着,故名)的青年,逗杜明:“你可真是在廣闊天地生根開花啦!”杜明說:“你牙大漏風,放不出好屁來。”果然,在青年選調回城時,姜呲牙為了與杜明爭最後一個名額,把杜明與三嫂的事抖了出去。關鍵時刻的三哥,顯示出了英雄的豁達和豪氣,他闖進選調會場,一巴掌打掉了姜呲牙兩顆門牙:“孩子是俺的!俺特意從城裡抓的送子葯,俺老婆吃了這葯,就有喜了。儂再胡咧咧,小心儂狗頭!”原來,為了掩人耳目,三嫂懷孕后,胡亂弄了一些中草藥熬了熬,把藥渣子晾滿了窗檯,給東鄰西舍看。鄰居們信以為真,聽說三嫂懷孕了,紛紛前來道喜。姜呲牙挨了打,鬧了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沒人同情不說,反而遭到了人們的白眼和叱責:這小子太不仗義了!他沒臉在村裡混了,只好轉到別的青年點去了。

  杜明回城前,三哥買回鮮魚肥蟹,叫三嫂買一瓶老白乾,款待杜明。杜明早就曉得三哥的脾性:詭計多端,狂躁暴烈,下手兇狠。他想起三嫂身上那被打斷長錯位的肋骨,想起姜呲牙那被打掉的門牙,據說那盜魚賊也是被他打急了,才捅他一刀的。他早就看出了三哥那狐疑的眼神。看來今天是要赴鴻門宴了,凶多吉少。他只能硬着頭皮去喝酒,做了最壞的準備,並暗中在附近埋伏几個兄弟,以備不測。豈料三杯酒下肚,三哥卻緊緊攥住杜明的手:“杜明兄弟,儂敢來跟俺喝酒,說明儂有種,是條漢子!”杜明舉起酒杯:“三哥,兄弟要走了,今天,來負荊請罪。”“請嘛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俺謝還謝不過來呢!謝謝兄弟,送給三哥一個兒子。”三哥說這話時,一臉的真誠,爬滿血絲的眼裡滾出了渾濁的淚。杜明說:“三哥絕對漢子,非但不怪罪兄弟,反而挺身保護了我,使我順利回城。您的大恩,我終生難報!”三哥說:“要不是遇見儂,儂三嫂早沒命了,沒儂三嫂,俺還能活下去嗎?俺還能有兒子嗎?儂這是救命之恩,救俺全家之恩哪。以前,俺冤枉了儂三嫂,俺,俺,俺他媽的才是騾子呀!”

  三哥四十八歲那年,患食道癌死了。臨終前,他問兒子:“軍哪,爹對儂好嗎?”“爹,這是哪裡話,全村人誰不知道,你是最疼兒子的好父親呀!”“可是,可是——”三哥的嘴角顫抖着,“可爹不是儂的親爹,儂的生身父親,是一位知青,他叫杜明,是他救了俺們全家呀!”

  1990年國慶節,三嫂家迎來了三位尊貴的客人:杜明和妻子宋兵,還有他們十一歲的女兒曉君。杜明給女兒取名曉君,就是為了不忘農村的大軍!宋兵更是母愛無邊,當場認下了這個農村兒子。1996年國慶節,我和老伴參加了大軍的婚禮。婚禮上,新媳婦給兩個婆婆戴上了鮮花。

  1998年,三嫂患腦血栓。杜明把她接到鞍山,選了一家最好的醫院給她治療。宋兵親自護理,喂飯喂葯端屎端尿。一位護士問宋兵:“她是你什麼人?”“姐姐。”護士說:“你姐妹倆長得也不象啊!”三嫂說:“咱比親姐妹還親吶!”打這以後,杜明宋兵經常來農村看望三嫂一家人。大軍夫妻生有一雙兒女,宋兵抱了這個抱那個,孫子孫女甜甜地叫。大軍的生產投資,杜明宋兵總是傾力相助。當然,每次來,總不忘帶足一個時期治療血栓的藥品。現在,杜明正經營一個公司,生意挺紅火。

  晚上,弔唁的親友陸續來到靈前,磕頭,灑酒,燒紙。宋兵和大軍、曉君跪在靈前,向弔唁者磕頭還禮,並為三老太太燒“千張紙”、“九包”和陰錢。這時,院子里的鼓樂班奏起《渴望》的曲子來,那位民間女歌手滄桑而悲切地唱道:

  “……恩怨忘卻,

  留下真情從頭說,

  相伴人間萬家燈火。

  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

  過去,未來,共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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