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

　　煙火，永遠都是以孤寂的姿態綻放在無人喝彩的天空，又以同樣的盛氣凌人毅然決然的凋零，甚至不留給仰望的人們可以嘆息的時間。一如愛情。

　　他終於離開了。毫無預兆的。甚至前一天的夜裡我還挽着他的胳膊在蕩漾着笑容的人群中，幾近幸福的觀望一場偶遇的煙火。是偶遇，而不是預先得知確切的時間、地點而規劃進生活里當作一項日程去完成。是真正的偶遇，這意義便不同。我一直固執的相信，只有真心相愛的人才有資格共同仰望一場煙火。就像在真實的看着自己愛情的絢爛與冷卻，然後才是真實的生活，平淡而安靜。而只有命定會在一起的兩個人才可以偶遇一場煙火。這讓我有理由去相信，我要的幸福就要來了。寒風裡觸碰着他厚重的外衣，指尖漸漸冰冷。而我依然堅定的用赤裸的手挽着他的胳膊，就像我頑強的愛着他。我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自己眼中閃爍着的煙火的倒影，也閃爍着幸福的光芒。

　　我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子，我知道自己聰明，更知道自己有多聰明。因此我可以玲瓏的輾轉在生活的縫隙，可以如魚得水的生存在這座陳舊的城市。卻也因為太聰明，太了解，太明白而可以輕而易舉的讓自己疲憊不堪，然後，遇到了他，一個讓我願意為之放棄整座森林的男子。他對我說，他的女朋友很富有，很漂亮，但不是一個好女孩。她在離這裡太過遙遠的一座華麗的海濱城市裡有了另一個男朋友。他知道，不是因為不愛，只是寂寞。他離開了她。我知道，同樣不是因為不愛，只是他不能容忍她的背叛。他對我說這些時，我們在一處通宵影院的包廂里緊緊擁抱着。漆黑、悶熱、骯髒的小屋子，因為有了他的疼愛和懷抱而成為這座漫天風沙的城市裡唯一可以讓我感覺得到溫暖的地方。這裡，黑暗得沒有一縷光線透過來，他只在這裡給我擁抱。我無法看清他的臉。我在他熟睡時用指尖輕輕撫摸他俊美的輪廓，閉着眼睛，細細的觸碰，每一次，都會像是最後一次一樣，疼痛的記憶着他的臉，他的擁抱，他的味道，甚至他的呼吸。他同樣看不清我的臉。或許是根本就不願看清吧？有時，我會這樣憂傷的想着，然後逼自己忘掉這個殘忍的假設。他會緊緊地把我擁在懷裡，緊得就像要嵌進他的身體一樣，這讓我覺得，他應該也是愛我的。

　　記不清第一次來這裡是用了怎樣的理由，只清晰的記得那天我挑了周迅的《戀愛中的寶貝》，但因為忽然想到了什麼，堅決不要看，在他的追問下，不得已告訴他，征曾答應陪我看這部影片。他默不作聲。第二天清晨，我跟在他身後，走進清冷的空氣里，他漫不經心的問，“和我在一起總能想起他吧。”迎着刺眼的陽光，看着他的背影，我發了很久的呆，原來在他眼裡，我竟是同樣的不堪。“和他分手了，在你回來之前。”他沒有說話，沒有回頭。我像等待結賬的妓女一樣低着頭跟着他去餵飽了肚子。腦袋裡一直在不停的回憶着昨晚的情景。他吻了我，擁抱了我，但似乎並沒有說愛。我應該問的，問他愛不愛我。所有的女孩都會問的。而我終於沒有問。所有女孩都熱衷的經典傻問題，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問過，不是不想問，只是太在乎，不願給他哪怕一丁點的牽絆和束縛。然而，在我唯一的一次追問后，他終於離開了，他說，兩個人的生活太麻煩。

　　煙火下面，腦子裡閃過很多電影里浪漫的片段，我忍不住轉過頭，透過五光十色的空氣望着他全神貫注仰望天空的臉。我不相信他察覺不到我的注視。如果他願意，他會微笑着轉過頭，俯下身體輕吻我的額頭，然後把我擁在他溫暖的懷裡。我固執的看了許久，他沒有轉過頭，什麼都沒有，美麗星空下那張模糊的臉，只有我赤裸的手指緊緊纏繞着他冰冷的外衣。他從不在公共場合給我任何疼愛的表示，只在那間沒有一縷光線的小屋子裡才肯給我擁抱，讓我窒息的擁抱。其實從相處的細枝末節里，我完全可以估計得出結局，我只是一直在忽略。如果說是他騙了我，那麼我便是他的幫凶，忠實可靠，一絲不苟的幫凶。

　　煙火散盡。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再次意興盎然地規劃起“五一”之行。他說一定要帶我去那座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看看。我對其的了解還僅止於“人均消費高於人均收入”的不夜城，在他的描繪里宛若天堂。他說或許還要帶我回家，他說母親一定會喜歡乖巧的我。我不動聲色的聽着，暗自歡欣鼓舞。儘管他答應過我的很多事情都杳無音信，然而每次我依然會全神貫注的快樂着。我從不讓自己在他面前流露我的希望或失望，更不會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對他吵鬧，抱怨。只要他肯說給我聽，我便一心一意的在他編織的美夢裡幸福着。一如既往，我的不夜城之行，不管是被他遺忘或是因種種意想不到的原因而灰飛煙滅，只要他曾有過這樣的設想，對我來說，便已足夠。對於他，我幾近無欲無求，卻有着不可理喻的眷戀。後來，我知道，正是不知道要他寫什麼卻不可或缺，才是真的愛了。

　　煙火凋零了。赤熱的愛戀褪去了，那麼，真實的生活是時候該粉墨登場了吧。不知哪來的勇氣，第二天，我迫不及待的發短信徵求他的意見。告訴他，我想離開。從角落裡默默無聞的小兵，到現在不可或缺的位置，我用了兩年時間完成了這段泥濘的位移。在離夢想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遇見了他，我便想到了放棄。我想離開這個實現了我太多夢想，賦予了我太多經歷而如今因為遇見了他而讓我心生厭倦的地方。這裡是他和我唯一的交集，離開這裡我們便會恢復為兩條毫無關係的平行線。我在暗自期待着，明明知道會失望的期待着他說，他陪我離開，遠離紛擾，遠離爾虞我詐，陪我略去浮華的安靜生活。即使只是隨口說說，騙騙我也好。他懂得我，一直都懂，只是裝作不懂。終於，意料之中的淡漠的語氣，讓我自己決定。我徹底的，終於肯如此徹底的絕望了。他一貫的漫不經心與冷漠，終於讓我，無法容忍。他可以不給我疼愛，不分享我的不快樂，不施捨給我陪伴，我只是想在需要的時候，知道，他就在那裡，可以心安理得的去依賴。也不是要他多智慧，就是想聽他誠懇地意見。他說的不見得對，我也不見得聽，就是想要依賴的感覺。想有個人肯指給我他覺得對的方向，在空曠的日子裡不荒涼。女人再強大，終究還是女人，還是會嚮往那麼一點可憐的安全感。終於，他連這樣微薄的需要也不肯滿足了，我讓他覺得麻煩，覺得不可忍受。我視死如歸般的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我知道如此真實的去觸碰現實後果會是什麼，我也知道自己依然擁着那個脆弱得不堪一擊，剔透得近似夢幻的期待不肯放開。我不敢聽他的決定，可卻又把自己毋庸置疑，毫無退路的推到了現實面前。

　　終於，他說，讓我們做回朋友吧。逃避了這麼久，終於無處可逃了，反倒讓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說他和我的愛情觀不同，他說他努力過反而越來越糟。他說……，我打斷他，異常冷靜的問，你不喜歡我，對吧？似乎在等待他回復的幾分鐘里便已經經年累月，恍若隔世。他只發過來一個字“嗯”。我彷彿看到自己那個卑微的期待與堅固的現實猛烈碰撞，有什麼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在瞬間肢離破碎，血肉模糊。眼淚洶湧而至，我死死的忍着不讓它們留下來。我的憂傷與疼痛從來都是在層層笑容下面被嚴密包裹起來的。就算心裡天崩地裂，我依然要讓我的生活若無其事的過下去，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後來，我才知道，正是我的強硬太過真實的掩蓋了那顆原本脆弱的心，而讓所有人都相信了我的堅強，同時也讓他無法真正觸摸得到我的心。原來女人是不需要表現得那麼堅強的，因為沒有人會認為仙人掌也需要安慰。我努力讓僵硬的面部浮現出一層乾枯的笑容，而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真的把我當作了他的布娃娃。在他手機通訊錄的分組裡，我一個人屹立在一個名叫“雲煙”的組裡。一次吵架，我對他，我哪裡是他隨時可能消散的雲煙，更像是布娃娃，有興緻時便慰問，寵愛一番，其他時間就把她拋之腦後了。他說我敏感得像個偵探，然而他真的把那個組名該作了布娃娃。原來他是真的把我當作他的布娃娃，現在他要永遠的丟棄她了，他以為布娃娃沒有眼淚沒有心。 [1] [2] [3]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