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鐘山里的罪惡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得得9
石鐘山里的罪惡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
一 一個日本的“唐伯虎”
這還是早幾年發生的故事。
新時代隨時都會出新鮮事。就拿鄱陽湖跟長江交接處所謂江湖鎖鑰之地,離九江不遠的石鐘山風景區來說,它既不像一水之隔的廬山那樣名揚四海,又的確不如甲天下的桂林山水那般迷人。可就這樣一個彈丸之地,這天竟來了一個外國的志願者,那是一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日本小夥子,名叫德田俅,是個在中國一所大學里學漢語的留學生,他說他不要一分錢工資,食宿自理,願意利用整個暑假,在風景區當個清潔工,每天在景區里撿垃圾。
有知內情的人說,這個日本小夥子來石鐘山當志願者,頗有點當年唐伯虎為了秋香把自己賣到華府為奴的味道。說是他們在讀漢語課文時,讀到蘇東坡的名篇《石鐘山記》,老師為了讓這些外國人加深對課文的理解,帶這些留學生到石鐘山實地旅遊。當時接待他們的是景區里的導遊小姐陶菲兒。就那樣一次個把鐘頭的走馬觀花,石鐘山給他們什麼樣的印象不得而知,倒是這個陶菲兒把德田俅的魂勾了去。所以,學校里一放暑假,這個日本小夥子就直奔石鐘山。要知道,陶菲兒號稱湖口鎮上一枝花,人家可是去年全江西青春年華導遊小姐比賽的第三名!也許德田俅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所以剛開始的這幾天,他除了遠遠地看着帶隊上山並向遊客介紹當年石達開在這裡如何打得曾國藩跳江的陶菲兒的倩影,更多的時候他也只是一個人站在清濁亭上,望着浩淼的江湖發獃。石鐘山下,為了修造鄱陽湖大橋,正在進行地質勘探,有一台鑽機成天在隆隆地響着,使得作為石鐘山一奇的浪激山石發出如同巨鐘鳴響般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德田俅的努力有了回報,在跟景區里的上上下下混熟后,他跟陶菲兒的接觸多了起來。可是,這事八字還沒有一撇,陶菲兒家裡就起了大風波,陶菲兒的父親聽到些風聲,說女兒在跟一個日本人談戀愛,就氣得險些要把老大的巴掌甩到女兒那張千嬌百媚的臉上。
陶菲兒的家境跟她的相貌很不相稱,她們家只是潯陽江上一個有着捕撈證的普普通通的漁戶,家裡有一大一小兩隻木船,那艘大一點的船是全家起居用的,常年漂泊在九江到湖口的江段上,有時也進鄱陽湖,在老爺廟和鞋山一帶轉轉。拖在這條木船後面的那隻小漁船隻是他們家的生產工具,撒網收網都離不開它。陶菲兒直到進縣城讀中學和職業學校時才離船住到學校里,工作后在湖口鎮上租了間房一個人住。只有在家裡的船泊在石鐘山下時,她才會回船去看看爸媽,比方今天。也正因為她這次回船,才會發生那場風波。
二 先殺家后打魚
原來,陶家並不是潯陽江上的漁民世家,陶菲兒的爺爺陶寶忠還是當年國軍第四方面軍王耀武將軍麾下王敬久的第10集團軍92軍101團的副團長。1945年4月中旬,窮途末路的日寇發動了也許是侵華戰爭的最後一仗:向湘西的門戶雪峰山地區發起猖狂進攻。仗打得無比慘烈,最後鬼子什麼便宜也沒有撈着,他們損兵折將,退了回去。其中進攻龍潭司的那個大隊的鬼子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他們退回原駐地九江。儘管他們損失那麼大,可他們居然還押回了包括陶寶忠副團長在內的七名俘虜。回到九江,他們按上司的命令,把七個俘虜押到湖口的石鐘山。自從1938年鬼子佔領九江和湖口后,石鐘山由於戰略地位的重要,山的周圍拉起了鐵絲網,山頂修起了炮樓,任何人不經許可是不得接近的,那裡已經成為鬼子的一個重要駐點。
陶寶忠的夫人得知丈夫被俘並被押往湖口的消息,急得什麼也不顧了,抓了幾條金條,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就從衡陽老家趕到湖口,看有沒有辦法救出丈夫。她懷裡的襁褓,自然就是陶菲兒的父親了。
陶菲兒的奶奶用金條鋪路,先買通了在湖口很有名氣的漢奸王先生。那時鬼子敗局已定,王先生也正在謀後路,他答應一定幫這個忙。第二天他就到旅館里找到陶夫人,說那七個國軍戰俘已被鬼子押進石鐘山的“肚子”里當“馬路大”了。
王先生說,從蘇東坡時代,就知道石鐘山肚子里是空的了。到了明嘉靖25年,更有一個叫羅洪的人,在那年的隆冬時節,江水大落,石鐘山臨江的山腳露出一個洞口時,親自從那個洞口鑽進石鐘山的肚子里,看到有個巨大的石室,石壁上竟刻有“丹房”兩字,古人還在裡面煉過丹哩。可是在平常年景,那個洞口被淹沒在江水下,所以真能進石鐘山的肚子里去的人倒也不多。自從鬼子把石鐘山圈為禁地后,聽說他們在昭宗祠后的石壁上打開了一個口子,向下修了條甬道,直通那個石室。可是,包括王先生在內,就沒有一個中國人進去過,誰也不知道鬼子在裡面搞什麼名堂。王先生說,上個月,從東北的關東軍本部,來了兩個穿着白大褂的老鬼子,石鐘山要塞區司令德田大佐親自陪着那兩個老鬼子鑽進石鐘山的肚子里就沒有上來過,一切生活用品都是由勤務兵送下去的……直到這一回,七個國軍戰俘被押下去當了馬路大……王先生說,他聽說過,在關東,鬼子搞了一個試驗毒氣和細菌武器的基地,叫什麼731,他們把戰俘弄去打上細菌針做試驗,那些做細菌試驗的戰俘就叫馬路大,難道他們到這石鐘山底下也來搞這名堂了?
這一來,陶太太可擔心死了。挨到第五天,王先生來了,他見着陶太太,眼圈紅紅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說:就在先前,他們剛忙完活,鬼子叫他帶了幾個偽軍去埋死人,他們每人發了一隻口罩,上了一輛大卡車,車上是已經捆紮停當的七個蘆席包……在車上,經路上一顛,七個死屍中竟有三個人發出聲音來了,原來他們還沒有死絕呢。可是在鬼子明晃晃的刺刀下,他們誰也不敢造次,途中,有個蘆席包開始說活,他雖有氣無力,可話講得異常清晰。反正車上的鬼子也聽不懂,就由他自說自話了。那個蘆席包說,他叫陶寶忠,是湖南衡陽人。有誰願意做好事,就替他把這最後的幾句話捎給他的家人。他說,他們七個人被關在那個地獄深處,鬼子不給吃不管喝。那個石室中間有一潭清水,他們七個人實在渴得受不了,就爬過去喝那潭裡的水,可在喝了那水之後,一個個都上吐下瀉起來,並且發起了高燒。這時還有兩個穿白大褂的老鬼子在一邊做着記錄……鬼子是在用我們做試驗啊!陶寶忠說,他們關在那個地獄里,還能聽到外面的江濤聲,燈光下,他們也能看到,石室中間那個水潭有一條水道通到外面的大江,中間只隔一道閘門。顯然,鬼子在這潭水裡養了許多高致病的痢疾菌。老天,如果他們把閘門一提,那還得了啊!陶寶忠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一句話,他說:好心人,請告訴我的家人,等我兒子懂事後,跟他說,鬼子實在太歹毒了,別的姓氏咱管不着,但我陶氏後人,世世代代,與倭寇不共戴天!
王先生說,陶寶忠說完這些話,就斷了氣。車開到一道山彎里,早有人在那裡挖了一個大坑,七個蘆席包被扔進坑裡,上面再撒上石灰,壓上土……
當天傍晚,長江邊上,出現一個抱着個襁褓的女人。她在江邊,見到一艘小漁船,船上有一對青年漁家夫婦。她先把兩條沒用完的金條送給那對漁家夫婦,再留下那番話。她說,她的兒子就叫陶記仇,讓他長大後記住父親母親和所有中國人的仇……最後,那個女人說,她要追尋她丈夫去了……等那對漁家夫婦反應過來,那個女人早就消失在夜幕里了……
從這以後,陶記仇就在那對漁家夫婦的精心呵護下,一天天長大,成為潯陽江上一個打漁的好手。那漁家夫婦自己生的頭兩個孩子都沒有帶大,後來,陶記仇與比他小12歲的第三個小妹結成夫婦,直到他42歲那年他們才有了寶貝女兒陶菲兒……可是無論歲月如何流逝,他生父生母留給他的那番話,已經刻印在他心裡了。今天聽說女兒在跟一個日本人談戀愛,他怎能不氣得暴跳如雷呢?
三 夜遊石鐘山
陶菲兒眼淚汪汪,忙向父母表白,這是沒有的事。陶菲兒說,那個日本人並不是如同外界所傳的說他是為我而來。看看他一個人站在清濁亭上的神情,總是那樣心事重重,他那雙眼睛底下還有一雙眼睛啊!
女兒說到這裡,父親突然心裡一動,陶記仇老漢睜大眼睛,忙問:“慢着,你說,那個日本小白臉名字叫什麼德田俅?”
女兒點點頭,父親在船艙里站起來了,他的眼睛望着船艙外面黑沉沉的夜空,反而顯得更明亮:“當年駐守石鐘山要塞的鬼子司令,就叫德田大佐,你爺爺就是死在他手裡的。你們那個小德田你說不是為你而來,那他是衝著石鐘山來的?這老少兩個德田,他們是同一家人嗎?……我查過,1945年8月,在湖口的受降儀式上,那個德田大佐是最後一個雙手托着腰刀走下石鐘山的……國軍接管石鐘山要塞后,幾乎是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那條通到石鐘山肚子里的甬道。顯然,德田在離開石室后,讓他的手下把甬道堵死、甬道口做了精心偽裝。聽說,國軍為此還專門審問過德田,他一口咬定根本沒有什麼甬道和地下室。那七個國軍戰俘是關在昭宗祠里病死的。後來因為百廢待舉,要做的事實在太多,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個什麼王先生呢?他總知道一些事的……”陶菲兒問。
父親苦笑着搖搖頭:“你知道,我那時只不過是個襁褓!……我知道這一切之後,是去查過。那個漢奸和去埋那七個蘆席包的偽軍在回來后,幾天之內無一例外地得了痢疾上吐下瀉死了。也許是日本人滅了口……反正,那個德田和那伙鬼子在被遣返回日本后,這事就再也沒有人提起……算起來,那個德田大佐要還在世,有九十多了吧?你們那個小德田要真是他們家的人,恐怕也只是老德田的孫子輩。他爺爺派他直奔石鐘山,只怕是老東西叫他孫子來幫他擦他自己來不及擦的屁股,只要不是談戀愛,我不反對你跟那個日本小白臉交往。你去把他的老底掏出來!你該幹什麼,該怎樣去干,你自己知道……”老父親的話就說到這裡了。
到這時候,女兒才說出一件事。她說,德田俅知道她是個漁家女,幾次提出來,要借她家的小船,他們一起學一回蘇東坡,也來一回夜遊石鐘山。他也想學明朝嘉靖年間的那個羅洪,從江邊鑽進石鐘山的肚子里……
聽到這裡,陶記仇就對女兒吼起來了:“那你還待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跟那個日本小白臉夜遊石鐘山?”
就這樣,七月既望水波不興白露橫江的潯陽江上,出現一葉扁舟。漁家女陶菲兒一手划著槳,另一隻手掏出手機在給德田俅打電話,讓他到江邊等着。
四 一夜風波
小船來到石鐘山下。這時候,兩個人在月光下看見的一切,什麼文字也不如大文豪蘇東坡描寫的精確了:
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
陶菲兒膽子本不大,這時不由得渾身汗毛直豎,即便找到那個洞口,借她一個膽子,她也是不敢進去玩的……
(下轉11版)
(上接10版)小船靠岸,陶菲兒讓德田俅上岸自己回旅館。她再盪開槳,讓小船轉個彎,向湖口自家那隻大船停泊處駛過來了。
可就在石鐘山靠長江面的那片怪石灘馬上要從她視野里消失時,陶菲兒看到有個手電光在那兒晃。她把槳一橫,立刻停住船。她看見,德田俅根本沒有回去,這小子見長江水位低,人已經可以從山腳的石灘上攀爬過去了。他見陶菲兒的船已經走遠,就挽起褲腿,打開手電,貼着石壁,一步步攀爬過來。先前他可比陶菲兒仔細得多,他似乎已經看到那個被落石堵了一多半的洞口了。再說,即使要進那個石室,他也不願意陶菲兒在身邊,這事看起來他壓根兒就不想讓陶菲兒知道。
而在拐角處,陶菲兒把身子貼在艙板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她想起父親的話了,她心裡也在發毛,德田家的人究竟要到石鐘山幹什麼?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遠方的德田俅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不好,出事了!”
陶菲兒奮力划起槳,小船飛快地向出事處靠過去。
月光下,德田俅臉色蒼白地靠在一塊石頭上。手電筒已經落在一邊,他雙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右腳……
陶菲兒跳下船,快步靠近,撿起手電筒,她看見,在他的腳邊,有一條已經被他踩死的銀環蛇……
她利索地找了條繩子,把德田俅的膝關節扎了起來。然後在手電光下,用一塊尖利的小石頭擴大他小腿肚上的傷口。只見她毫不猶豫地把嘴巴貼上去,一口又一口地把毒血吸出來……最後,她把他弄到小船上,在單手划槳的同時,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打通了120……
五 天不從人願
由於被毒蛇咬傷后採取了及時正確的措施,由於湖口人民醫院搶救及時,他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
單人病房裡很靜,德田俅靠在病床上,睜大眼睛,看着窗前的那張桌子上,趴着為自己折騰了一整夜的陶菲兒,她現在已經睡著了,好像還能聽到她一聲聲的鼻息。他第一次知道,美女的鼾聲也會這麼好聽。
他害怕她醒來,因為她醒來了,他沒有辦法跟她說話。自己來石鐘山的目的,能告訴她嗎?爺爺啊爺爺,你讓孫子好為難啊!
其實,陶菲兒很快醒來了,她一直惦記着自己泊在輪渡碼頭上跟救護車對接的那隻小船,父親還等着它去收網。
陶菲兒走了,等她把小船划回,父親果然已經在晨曦里等她。看到父親的臉色,沒等父親發問,陶菲兒把這一整夜的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她說那個日本小子避開她,想一個人鑽進洞去,結果沒等他走近洞口就被毒蛇咬了,她不能眼看他死是不是?所以忙到現在……
父親一聽,瞪大眼睛半天沒做聲。等女兒去上班后,老頭子決定不去收網了,他抓了只手電筒,立刻跳上女兒划回來的小船,向著石鐘山劃去了。他已經決定,要搶在那個日本小子前面,先去石鐘山的肚子里探個究竟。
到這天中午11點,湖口縣五套班子的辦公大樓里,縣委報道組那兩個秀才正在為今天的報紙上登出來的日本國的那個什麼小泉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又一次參拜靖國神社的事氣得遲遲不肯去食堂時,辦公室的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一個60歲開外的漁民風風火火地撞了進來。老頭子先做了自我介紹,他說:“我叫陶記仇,這兩天江里水位低,石鐘山下那個明朝人進去過的洞口儘管已被坍下來的石頭堵死一多半,今天上午他還是搬開那些石頭鑽進去了。你們想,我在洞里看到了什麼?小鬼子佔了咱石鐘山七八年,他們把那個石室改造成一個細菌武器的實驗室了!我在那裡面看到了不會亮的電燈,在我的手電光下,我看到沿着石壁擺開的架子上,排滿了燒瓶、試管、天平和種種試劑,還有滿滿兩大本的試驗筆記。我看見石室中間那個池子通向大江的的水道的閘門已經被提起。顯然,細菌已經被他們放到大江里了……至於當年那場鬼子處心積慮想在我們的長江下游製造的瘟疫為什麼沒有發生,我實在百思而不得其解。還有,同志們,我在那個地面上,看見三具極度扭曲的屍骨,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批馬路大了。臨死前他們經受着怎樣的痛苦,可想而知的……同志們,這可是鬼子的又一個罪證啊!我沒敢輕舉妄動,一點都不敢動,退了出來,又搬來石塊,把洞口堵死了,就急急趕來找你們……”
兩個秀才呆住了。
還是那個年紀大一點的老成。他說:“這有可能是個轟動全世界的大新聞。咱們先別急,大江的水這幾天還不會漲,這事得好好合計一下,去幾個人,帶什麼東西進去。老同志,能告訴如何跟你聯繫嗎?這兩天,這事要嚴格保密,哪怕跟自己的家人也別說。我們得準備好好的,至多三五天,我們好好地進去!小泉,這回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於是,陶記仇老漢只有等了。
五天後,陶記仇老漢接到報道組那個秀才的電話了,讓他劃了船,最好大一點的船,去碼頭接那一大幫子人,帶他們去那個石室。到了碼頭上一看,好傢夥,長槍短炮、蓄電池打光燈,男男女女上十個人,連宣傳部的副部長都來了。還好,他早有準備,用的是他們家那艘大船。船繞着石鐘山轉了半個圈,就到了那片石灘下。剛走到那個洞口前,陶記仇立刻傻眼了:“天!怎麼會這樣?”
六 魚死網破計劃
大家看見,那一堆石頭的縫隙里,流出了許多已經凝固了的水泥漿。氣急敗壞的陶記仇老漢砸開一塊石頭,裡面已經被水泥堵得嚴嚴實實。原來,石鐘山下,作為九江——景德鎮高速公路的控制性工程的鄱陽湖大橋由於工期緊迫,就在這兩天開始了灌漿,高壓水泥漿源源不斷地向地下灌。而石鐘山下到處是空隙,水泥漿就沿着空隙填滿了這個石室……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座古人的丹房,日本人罪惡的細菌武器基地,那觸目驚心的種種罪證,就這樣被我們自己用水泥漿銷毀了!
陶記仇老漢癱坐在石灘上,他臉色一片慘白。人們能聽到他喃喃的自語聲:“我父母把我取名叫陶記仇,目的是叫我記住他們的血海深仇。可是,上天偏偏要我不要記仇……”
就在這時候,傳來了槳聲,陶菲兒划著小船載着剛剛出院的德田俅從岬口那邊轉過來了。
看到眼前的一切,陶菲兒向德田俅說:“德田俅,現在你該滿意了吧?也許這一切,正是你做夢都想辦,可你無力辦到的吧?”
德田俅的臉一片蒼白,他轉過身,慢慢向著大家跪下來了。烈日下,響起他不失流利的漢語表白:“我這是代我的爺爺向你們、向所有的中國人下跪,可能他本人不想這麼做,但我在中國這幾年的所見所聞,我到石鐘山這些日子的經歷,告訴我,我們日本人必須,也應該這樣做。我爺爺在石鐘山待了七年多,他是當年石鐘山要塞的司令,在這裡,他對中國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也許罪證可以被歲月或因為一些別的偶然因素湮沒,但我今天要講的話,完全可以作為證言而留給世人。我爺爺跟我說,1945年初夏,我們的帝國敗局已定的時候,日本陸軍本部的一小撮包括我爺爺在內的死硬分子制訂了一個極為秘密的魚死網破計劃,並由我爺爺來實施……”
人們忘記了酷暑,大家都在聽一個罪人的後代幡然悔悟后的陳敘。
七 “我們要殺兩億中國人!”
德田俅說,那時,他們東北的731細菌部隊有了一項成果:他們培養了一種具有最強的外毒素和內毒素的志賀氏痢疾桿菌。一般的痢疾桿菌在流動的自然水裡很難存活,而731的這種產品只要溫度適當,比方在夏季的流動自然水裡不僅能存活而且能繁殖。甚至一般的城市自來水廠的漂白粉也奈何它不得。他們的研究成果表明,這種痢疾桿菌如果與夏季江河水中普遍存在的一種單細胞藻類共生,它的繁殖速度更加驚人。於是,在1945年初夏,帝國敗局已定,731已在毀屍滅跡時,有兩個專家悄悄地攜帶了那種痢疾桿菌的種菌植株,輾轉來到石鐘山,在德田大佐苦心經營的那個地下密室的那一潭水裡放養繁殖起來了。他們先後用了三批馬路大來做試驗,它的殺傷力是驚人的。
德田俅說,他讀過他爺爺的日記,他爺爺德田大佐常常一個人站在清濁亭上,面對腳下異國的錦繡河山發出感嘆:上天是何其不公,如此富饒的土地,偏偏要賜給愚劣的中國人!而世界上最優秀的大和民族,卻偏偏只能擠在彈丸之地。應該把中國人統統殺光,再由我大和民族來接管這片土地……為了這個目標,他願意當天皇的馬前卒!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他要親手把這個瘟神放出去,讓中國最富饒的長江下游和長江三角洲的兩億人死光光!凡喝了石鐘山以下的長江水的中國人都得死!他們還會通過人與人,互相傳染……雖然日本成了戰敗國,但你戰勝國的中國要比我更慘,這就叫魚死網破!
可惜時間對於他們緊了一點。最後那幾天,因為實在干係太大,那兩個731來的老頭借故逃了,石室里只剩下德田大佐一個人。他是在美國人在長崎扔下第二個原子彈后,大約過了10分鐘,提起那個閘門的。在提起那個閘門時,德田大佐在心裡說,我這裡雖然沒有爆炸聲,可我這個閘門的威力要遠遠超過那兩顆原子彈!
接下來,該銷毀這個石室里的一切了。他想找火種燒掉那兩大本試驗筆記,可就在這時,已經有沙石從甬道上滾下來。再不上去,哪怕只耽擱一分鐘,他就會被活埋在這地獄深處。他冒着滾下來的土石被砸的危險,跑出甬道口。這時石室里的一切,他一樣也沒有來得及銷毀。
八 靜靜的石鐘山
石灘上,所有的人都聽得心驚肉跳。
“可是,你爺爺所期望發生的那場大瘟疫並沒有發生,這是所有的資料都可以作證的!”報道組的那個秀才一邊擦汗一邊問。
德田俅望着他說:
“是的,我爺爺回日本后,一直關注着中國發生的一切。他們幾個死硬分子甚至準備了許多清酒,只等中國的瘟疫大流行時好好慶祝一番。直到有一天他們到琵琶湖裡釣魚,發現湖裡有許多鰱魚根本就不吃他們的魚餌時才恍然大悟。到這時他們才知道什麼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才知道什麼叫吉人天相了。原來那些年在長江,日本炮艇橫行,幾乎就沒有漁民敢在長江里捕魚,江里的魚就特別多,那鰱魚可是專門吃浮游生物的,從石鐘山下流出去的單細胞藻類和痢疾桿菌的混合物還沒等它們繁殖,就成為鰱魚們的美餐了!那對人高致病的細菌對魚兒可一點作用也沒有。這個情況,就是731的專家和我爺爺他們在這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
石灘上的人這才發出笑聲。
“這以後,石鐘山那個石室里來不及銷毀的那一切就成為我爺爺那伙人的心病了。他們認為,那一切要是被中國人揭露出來,對我們日本國的形象將是個很大的損害,同時也會影響我們德田家族的聲譽。所以,老人在中風后躺在病床上,仍是一天到晚念叨着石鐘山,大有那批罪證不銷毀他死不瞑目的架勢。我爸也跟我說,你反正在中國讀書,有工夫就去石鐘山轉轉,如果方便,你就鑽進去把那兩本記錄燒掉,反正,這也不損害中國人的利益,也不犯中國的法律,這樣也能讓老人死得安生點,何樂而不為呢?我也看出來,要讓我爺爺那樣的死硬分子轉變觀念是很難的,前幾年,他們那幾個老頭聚在一起,還開口聖戰閉口聖戰的。好在,現在像我爺爺那樣的人現在是死一個少一個了。現在的石鐘山,成為一個美不勝收的風景區了,這有多好!
還有石鐘山的人,那心眼就是金子鑄的,我一個外國人,被毒蛇咬了一口,她就不顧一切地救我。我今天要不把我知道的一切說出來,我還是人嗎?我說出這一切,是想讓我們大家記住這個歷史的悲劇,記住我們德田家族留給世人的一個笑柄,讓今後的千年萬年再也不要發生這樣的事……”
石灘上響起一片掌聲。陶記仇老漢笑着說,看來我老都老了,還得改個名字……
就在德田俅結束他的暑假,第二天就要回學校去的前一天晚上,陶菲兒又一次邀他夜遊石鐘山。大概由於石鐘山不再空心,失去了音箱效應,在浪激山石時再也沒有那往常咣當咣當鳴鐘般的聲音。儘管石鐘山名不副實了,可兩人都說,這靜靜的石鐘山有多好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