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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字典里的青春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得得9

藏在字典里的青春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

  近來“青春”兩個字被炒的挺火,雖然我還是個沒趕上80后末班車的90后,但是總覺得自己似乎已經不再年輕,青春似乎已經成為我用來回憶的東西了。說實話,我不知道真正的青春是個什麼樣子,是陽光少年?青青草地?還是只是歲月的一個代名詞 我有些糊塗,也有些感慨,我的青春哪裡去了?

  我出生在內蒙古的一個小鎮子,必須要申明的是我是漢族,這也是我長到20來歲一直覺得困擾的地方,似乎內蒙古就一定要和草原牛羊掛鈎,那裡的人民都是住着蒙古包騎着大馬的游牧民族,以至於我在上大學期間幾乎四年的時間還有不少同學以為我家裡以放牧為生,而實際上我的父母都是普通職工。

  我的父親是鎮里林場(內蒙風沙比較大,一般旗里都設有植樹造林防風沙的國有林場)的一名會計,母親沒有工作,家裡的生活就靠父親微薄的工資和母親種植的林場的幾畝地的收成來維持,在我們這個家裡,我總覺得父母的角色該對換一下,因為在我兒時的記憶力母親似乎承擔了生活中大部分的擔子,這不是說父親不想承擔,沒有能力,只是因為他是個殘疾人。聽人說父親讀書是很不錯的,後來碰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就被分配到了這個林場挖黃河水渠(黃河流經河套平原,人們把黃河的水引出來進行灌溉所挖的大渠),十幾歲的少年可能身體里還有那個懶勁兒,挖的累的不行的時候就在渠里睡覺,因為地表水太淺,股骨頭被陰壞,那時候家裡也窮,爺爺奶奶竟然請來了神婆唱唱跳跳,一次醫院也沒有去過,父親的腿也就在不了了之中一瘸一拐了。就是這樣一條瘸腿羈絆住了父親的大學夢和其他能使這個家裡過的好一些的機會,也許命運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會被改寫。

  就這樣,我們一家人守着幾畝薄田,靠着父親只夠買幾袋雪花粉(河套平原特產)的工資勉勉強強的過着自得其樂的小日子,那時的我很快樂,農村的小孩不像現在的孩子那麼嬌貴,基本都是放養,三三五五一群的小幫派,什麼彈玻璃球,過家家,扔沙包,跌了摔了鼻涕眼淚一抹再接着玩,那時我哥是孩子王,我怎麼著也能享受一下特權,常常找人茬打架什麼的,樹上牆上摔下來破了好幾次相,被母親拿着笤帚追着滿林場跑,因為貪玩,常常考個幾分還大聲宣揚,如果是現在的小孩估計早被揪去參加輔導班了吧。

  就這樣,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十二歲,那一年,不能說是我人生的轉折點,但是可能算是我人生中比較灰暗的一年了。這一切都起源於那幾畝地,母親指望着那幾畝地填飽全家人的肚子,指望着它給我和哥哥掙出學費,指望着它能讓家裡人體面一些,但是常年的胃病和神經衰弱拖垮了她,母親一直是個要強的人,直到最後在床上疼的滿頭大汗,失去意識的時候都沒有叫一聲。就在這個時候,在我印象里一直很模糊的兩個概念姥爺和三舅像神一樣的出現了,而且開着小轎車,雖然沒多高級-夏利,但是在內蒙那樣一個閉塞的鎮子里,這足以炸開鍋,當姥爺和舅舅把母親接走時,附近的人們拍着父親的肩膀說:“你家的好日子要來了。”而我卻不知所以然,因為在我12年的記憶里從來沒有關於這兩人的故事情節,瑣瑣碎碎的聽母親講過他還有兩個弟弟,親姥姥在母親13歲的時候就過世了,而有關姥爺似乎在青海開礦,對於其他,一無所知。

  離開母親的日子裡,我和哥哥的生活被不太利索的父親照顧的一塌糊塗,而這時,母親那裡傳來好消息,病在慢慢好轉,姥爺要把她留在煤礦上幹活,所以我和哥哥生平第一次坐火車被送到了青海省格爾木市,最起碼那裡是一個市,有更好的生活和教育環境,我興奮的想着千萬種可能,住着樓房,有着一群城裡的小朋友。但是很快這種興奮被極度的失望所吞噬,那只是一個黑乎乎的院子,幾排還算體面的磚房被早已來此的大舅三舅和一些姥爺的兄弟的孩子們住着,我們只能住到下院的一個土房子里,而母親的工作則是過磅,也就是稱煤重,這對於我家來說已是天大的恩賜,因為過磅費是自己的,但是母親的工作讓三舅媽很是不爽,因為先前是她的老舅一直在過磅,偶爾還偷賣幾車煤,母親的到來斷了她老舅的財路,所以,母親的日子可以說是很不好過,沒來由的冷嘲熱諷和明裡暗裡的使絆讓不明由里的姥爺常常責罵母親,當然這些不算什麼,三舅一直深受姥爺的寵愛基本算是半個煤礦老闆,老闆的老婆不想讓人好活,那其他人還有什麼顧忌的,我也不知道母親當年是吃了多少人的啞巴虧,如今想想有些人還氣得牙痒痒。這就是母親的工作,那時沒有電子磅,就是加砝碼的那種,不準,所以可以想象一下那些吃了虧的拉煤司機常對着母親撒氣,青海是什麼地方,各路人馬聚集的地方,撒拉族,藏族,哈薩克族,民風說實話是挺剽悍的,我沒有針對的意思,只是說說當時的情況,一個外地女人,人生地不熟,被一大群爺們兒圍着虎視眈眈的,我想沒幾人能受得了,這時老闆出現了,沒有人不敢不給老闆面子呀,他們以後還得拉煤掙運費呢,就這樣事情的結局往往是老闆清清嗓子意思一下大家散了,而姥爺則是常常責罵母親太犟,脾氣不好。

  再來說說我夢想的城裡的學校,內蒙也是個高原,所以12年的風沙和紫外線導致我黑里泛紅的皮膚,也就是高原紅,再加上我沒有漂亮的衣服,手腕上還因為骨頭突出帶了兩個特笨重的銀手鐲,可以說土極了,當老師介紹我說是內蒙來的的時候,我幾乎可以看到同學們眼神里的不屑和嘲諷,這讓我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打擊,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什麼快樂,什麼無憂無慮都從我骨子裡逃脫了,我變得沉默,走路都是低着頭,以至於我現在的走路姿勢都是像一隻霜打了的茄子。城市就是城市,教學條件是農村所不能及的,本來我學習不好但是我不自卑,但是從那以後,自卑這個詞就深深纏繞着我,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聽寫單詞,我原來從來沒接觸過英語更不要說寫了,但是那邊的孩子是從二年級就開始學了,所以初來乍到的我自然沒過關,英語老師扇了我一巴掌,不疼但足以讓我銘記一生,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其他沒過關的同學沒有享受這種“待遇”,連老師都歧視我嗎?12歲的孩子不能說從一巴掌里明白多少道理,但是足以讓人長記性,記住以後要做的更好,所以刻苦這個詞根深蒂固的刻在我的腦子裡,從那以後,我頻繁的出現在老師的話語里,當然是表揚的詞彙,而我也收穫了一份長久的友情,她沒有嫌棄我的土,沒有嫌棄我不會說普通話,沒有嫌棄我是煤場里的孩子每天渾身上下都是臟髒的,甚至連臉都洗不幹凈,這樣的發小的友情我相信是一輩子。

  我想我的刻苦和我的堅持不僅僅是為了以後不挨巴掌,可能更多的是我的母親,因為我和兩個舅舅的孩子都在一個學校,我們家裡可能什麼都不如舅舅家,但是我希望最起碼有一樣是母親可以驕傲的和其他人誇讚的,那就是我和哥哥。而事實證明,我倆也確實做到了,如今想起來那時的日子可能有太多心酸,小學生初中考試我考了全市第三名,而得到的獎勵就是母親騎着自行車載着我去吃了一碗炸醬麵,這個畫面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因為當時我在想如果是舅舅家的孩子,會得到什麼呢,是藍貓淘氣的書包嗎?因為那個書包就是我的夢想,可是因為太貴直到初中都沒有實現。

  小學畢業那個漫長的假期可能也讓我明白了太多的世態炎涼,明白了母親多年來的不易,舅舅家的孩子們都跑去西寧找他們的爺爺也就是我的姥爺過暑假去了,而我和哥哥留在煤場陪着母親,雖說也受到簡單的邀請,但畢竟能品出姥爺話里那幾個意思,還是陪着母親,有時候還能給她壯個膽,因為跑運輸的沒有白天黑夜,人家車什麼時候來你就什麼時候給人家過,半夜三更過磅的事兒常有,每次10元的過磅費母親又不捨得錯過,那時同學們請請吃吃的事兒也常有,但是我是絕不會參與的,我知道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母親的汗水和淚水掙來的,我沒有資格拿這些錢去吃喝。轉眼間,倆舅家的孩子們從姥爺那裡過完他們的假期了,據說給我和哥哥帶禮物了,我倆興高采樂的找去了,我可能還是比較幸運的那個,還有一對頭花,再看看舅家的孩子都拿着文曲星,那時文曲星特火,那當然是我的夢想,可惜沒我的份。回到房子我就把那對頭花燒了,母親這時也憋不住了,全天下的母親都是一個樣,寧可自己過的不好,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母親說她的老家就是重男輕女的思想挺嚴重的,外孫子什麼的根本就不能和家孫子相比,再加上一個後娘,俗話說有後娘就有后老子,再加上後娘還帶來兩個娃,母親天性不會花言巧語,只會默默忍受,再加上后媽在姥爺耳邊吹風,姥爺有時當著母親的面甚至說帶來的孩子比母親孝順。母親說完這些,我也就明白了,母親的艱難和不幸是誰造成的,是那可笑的思想還是人們被金錢蒙蔽了骯髒的心,有時知道內情的人會來問母親是不是老闆的閨女,母親是極不願承認的,因為沒有人會相信,老闆的閨女會為了那幾塊錢和人吵架,會大人小孩穿的破破爛爛。

  初中,因為成績好,人們也願意和我玩,所以朋友也慢慢的多了起來,那個年紀的小孩叛逆的思想太多,可能是受了些影響,慢慢的對母親開始不滿,抱怨她不按時做飯,抱怨她這個那個,那時已經知道開始攀比了,總是想着自己這裡不好那裡不好,沒有漂亮衣服,清楚的記得有一次去舅家玩看到表妹的漂亮衣服我哭了,因為窮,我們家買不起,現在想想也許會覺得丟人,但是我知道母親的心裡是滿滿的辛酸。而那個時候,母親磅房的生意開始慢慢好轉,因為信譽和敬業也贏得了人們的尊敬,她的臉上開始慢慢出現笑容。這時就是我和母親的分裂,因為我的堅持再加上我沒有青海戶口不能參加高考,所以母親就把我送回了內蒙,那一年,我初三,可能是心裡的那個信念鼓勵着我一定要做好吧,中考時我考到了當地的重點高中,但是遺憾的是沒有進去競賽班。

  那個假期,我和父親哥哥去青海看母親,三天的硬座啊感覺快要散架了,相聚的日子是美好的,可是總有些風言風語的不斷地打擊着這個脆弱的家庭,姥爺因為年邁干不動了要把股權交出來,兩個舅舅掌控着大部分,姥爺姥姥持小部分,母親甚至不知道這個決議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兒,大局就已定,無奈加上早已料定的結局使母親沒有太多的波動,只是聽到她說“好好乾,把你們供出來”,沒有眼淚沒有不滿,無言的結局。

  高中的日子很平淡,除了學習似乎沒有太多的記憶,唯一欣慰的是滾動到了競賽班,因為沒有電話,偶爾給母親打個電話,她總是高興的說去她那裡過磅的車又多了,又能多掙點了,偶爾也能聽母親說說舅舅在哪那買房了,買了輛多好多好的車,而我和哥哥只能嗯嗯的答應着,囑咐她注意身體......

  就在我高三那一年,母親因為多年積勞成疾被檢查出患有腎功能衰竭,其後期就是尿毒症,當時感覺天塌下來了,而這個時候,姥爺和舅舅又像我12歲那年一樣閃着金光出現在我們面前:“別怕,我們給你付醫藥費”。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尿毒症開始還可以通過透析來維持,但是最後的辦法也只能是換腎,那時我和哥哥已經做好要給母親換腎的準備了,但是家裡人沒有同意兩個小孩來冒這個風險,而我的姥爺和舅舅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要給母親捐一個腎的話,甚至三舅媽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謠言說三舅要給母親捐腎,當著母親的面來對質,說“不要死了還要拉個墊背的。”母親沒有反駁,只是默默的流淚等待着命運的宣判。說實話,我心裡當時的恨不知道要用什麼語言來形容,我是應該要感激他們在我家最危急的時候伸出的援助之手的,可是母親的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哪怕母親分得煤礦的一分股權,她也不會拼死拼活的為了那十元的磅費拖垮自己的身體,她可以對自己好一點的,但是他們是她的親人,骨肉同胞,她沒有去爭取,有時我的心裡會想,如果母親是個男的,那麼她今天所承受的一切會是那兩個舅舅中的哪一個?也許我的想法太邪惡,但是面對母親的痛苦我沒有辦法停止這種念頭,不幸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臨在母親頭上,有時我會想姥爺舅舅為什麼會給母親看病,是怕世人笑話嗎?是怕人們再背後戳着指頭罵說那誰誰的女兒和那誰誰的姐姐因為沒錢看病而死嗎?是嗎?是這樣嗎?我情願相信是親情在維繫這一層關係,但是如果可以選擇,我們不會接受這份遲來的施捨和同情,我情願家裡還有個種地的健康的母親,也不要這樣一個要靠藥物維持生命的母親。

  病是終究要看的,母親還是住進了醫院接受配型等待腎源,那時我剛好大一,曾打算要放棄 學業,但是這樣會使母親更憂心,所以幾乎在學校都每天揪着心等待醫院傳來的消息,腎源終究找到,手術很成功,但是後期的休養要十分重要,家裡人都膽戰心驚的過日子,因為一場普通的感冒就有可能導致死亡。大學按理說是人生中可能最精彩的體驗,但是對於我來說都是灰色的記憶,經常偷偷的哭,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四年裡心沒有一刻是放下來的,在我的記憶里我竟然沒有一刻是真真正正開心的,我的大學還真的是一個敗筆,慶幸的是還好有宿舍的一幫好姐妹在我灰暗的人生畫板上加了些許色彩。而如今,我已畢業,考取了母親換腎所在城市的研究生,我的目標很簡單,留在那裡,母親的將來我來負責。

  寫這樣一篇文章的目的很簡單,緬懷我這20來年的人生,也許有些關於親情的話太過偏激,但是那是我當時真實的想法,我不想把自己說的有多高尚多有情操,恨了就是恨了,不滿就是不滿,但是這些年也總算明白了些道理,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抱怨仇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你才真正有資格來審視這個世界。

  如今,我以感恩的心態來看待這一切,當生活給了你足夠的磨練的時候也給了你足夠的精神財富,就像我的母親堅強隱忍的面對生活中的不如意,而如今即使病魔纏身也樂觀的面對。

  所以說,我的青春是一部緊緊圍繞着母親的片段,不緊湊但是很深刻,不浪漫但是很勵志,也許少了些年輕人的歡樂和活潑,但是這種獨家記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體會,我的青春去了哪裡,我想可能就永遠藏在這部叫做“母親”的字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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