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之距

　　到王姐家領爺爺的退休金，竟和王姐的侄女梅——我舊進的同窗久別重逢。我看着她面色中的憔悴，先前傳入耳口的傳聞使我脫口而出：“怎麼？吵架了？”她把目光閃爍別處。“能夠吵架就好了，問題是雙方找不着吵架的借口。也似沒了力氣。”“為什麼？”“一言難盡……我們是經過媒人介紹認識的。之前，從媒人那裡了解到他還算殷實的家庭，工作體面的父母，他畢業名校且工作和我同行。你不要以為我世俗，我們早已過了懷春的年齡。而且有了相當的經歷，看人看事比較平實了。又見他身材魁梧，長相英俊，談吐得體，心理頗有好感，在我情他願中相互交往着，他很主動，常陪我看無聊的電視連續劇，兩人面對面玩特無聊的撲克，但我忽閃的感覺中總缺點什麼，他忽閃的情緒中也似乎缺少些什麼，但長久的交往中我的生活慢慢有了他的存在。那天是中秋節。我在單位的宿舍里體味着孤寂。外面的天空下着濛濛細雨。秋意很明顯，他提着月餅出現門口時，我的眼睛蒙上了很深的霧氣。有一個人，能夠牽挂着你，在這樣的雨天來看你，無論如何是一種清澈的幸福和感動。也就那時那刻，我有了嫁人的念頭。後來，他拜訪了我的家人，我也見了他的父母，雙方都很滿意。不久，憑着他父母的關係。我輕而易舉地調進了他所在的單位。婚禮順理成章地擺在面前，我們的感情也日日益深。他上下班，會友吃飯都要經過我的宿舍，用腳狠跺一下地，或大聲咳嗽一聲表示他的經過，我也心有靈犀。每每此時，一股股暖流就涌遍周身，溢滿室內。我們也常常在有星星的晚上到外面散步，輕偎着他厚實的肩膀，聽着彼此均勻的有節奏的呼吸聲，無語而溫馨，我暢想着未來兩人共有的小天地，世外桃園彷彿就在眼前。婚禮日期定下了。我的身心飄浮在維納斯的夢境中，天地萬物都煥發出從未有過的生機和美麗。儘管是冬天，萬物蕭條，太陽也很少露臉，但我的夢境瞬間化為烏有……”

　　“發生了什麼事情？”“在生活中什麼也沒發生。只是憑女人的感覺。是在那次全城的單位員工會議后。那晚，我很想向他傾訴我的諸多心情，便撥響他的手機，他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果斷地拒絕了我要他來的遨請。我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快步來到他宿舍，燈亮着，房門敞開着，他靜坐床上，手上燃着一根煙，臉上露着我第一次見到的期待般的焦灼，在那層焦灼的下面，是幻影出現的滿足。當我出現門口時，他的目光急急地投向我，流露出灼熱的欣喜。當看清楚是我時，眼中的光彩瞬間淡下來。我的心一下子沉入無底深淵。我邊走近他邊努力搜索着今天所有的女孩和他的表現。但對於這一切只有空白，他冷淡地對我說：“都很累，你還是回去早點休息吧。”我愣愣。“你身體不舒服？”“沒有。”他的語氣很生硬，女孩特有的自尊讓我快速從他屋裡走出來。淚一下子滾出來……本想這些過去就過去了。但從此他經過我的宿舍時不再跺腳，對我先前的熱情忽地銳減。兩個人的空間除了寂寂還是寂寂。那天上級來檢查工作。他漫不經心，工作一塌糊塗。我急着給他補救。他卻像個少爺似地懶懶地躺在自己的宿舍睡覺。我的忍耐到了極限。我大聲喊他，他一動不動，我要燃燒的火焰因為沒有火星熄滅。我一字一句地問他：“就這樣我們怎麼結婚？”他母親恰好來這兒。聽到我的話，又看看她兒子，對兒子斥責一通后對我說：“他從小嬌生慣養的，你多擔當些，喜帖都發送了，婚禮不舉行怎麼行？兩個人不要都耍小孩子脾氣。”在他母親的勸說下，我默默無語，他的態度也有些好轉，我又有了渺茫的希望。婚禮如期舉行，他表現還算得體周到，夜靜人散，冬風凍裂着大地，他點根煙，囑咐我早點休息後走了出去。我悄悄地尾隨着他，他沒有什麼實際的目的，只是在冷清的大街上來迴轉悠。我思忖很久，得不出所以然，便出現他面前，他沒有太多的驚訝，看我一眼，默默無語，我緊緊地挽着他的胳膊說：“回去吧。”他順從了我。那晚，在我的主動下，我能感受到未來生活的光彩。也儘力用我的愛心和體貼感化他，每餐做他愛吃的飯菜。打球回來脫的臭衣襪，我馬上就洗，但這沒有改變他在家中的沉默。每夜總在我稍微疏忽中溜走……夜半甚至黎明才回，從不在手我的感受，也絲毫不考慮我的心情。我的忍耐和付出到了極限。彼此冷戰着。誰也不反省自責，就這時，我發現懷孕了。我的生命彷彿有了新的起點。我急切地告訴了他。換來的卻是一聲“嗯。”考慮再三，我悄悄地流了產，我不想讓我的悲哀延續給孩子。失魂落魄了很長一段時間。對這段婚姻徹底絕望了。也決定讓彼此解脫。他應允了。但雙方父母無論如何不答應。也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離婚擱淺着。我厭煩了他父母無濟於事的說教，也厭煩了他的冷淡，來這兒清靜幾日……”

　　從王姐家回來后，梅鮮活的感情悲劇刺激着我的思維。我對人世間的愛情徹底地疑惑着。我和夏曾有過一面之交，在我的印象中，他靦腆、內向且不善言談，比較穩定，有責任心那種男孩，不像那種輕浮的公子哥般的愛沾花惹草之人。這裡面到底有何蹊蹺呢？時隔幾日，我急事夜至11點才朝住宿趕，我正心裡有點發悸地奔走。前面一個高大的似曾相識的身影也急急朝同一方向奔。細細辨認。竟是夏。心裡的疑團讓我不由得緊隨着。大約五里路，也就是離梅單位10里路程，他拐進了一個小衚衕。在一座三層樓的住宿區徊徘。並不時地朝二樓的一間房張望。憑我的直覺，那肯定是一美麗的女子的住房。煙頭在他嘴邊閃動着，深邃的面龐清晰可見。我以探尋海底的心情快步走向他。他先是緊張。當預感到是一女子時，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期待。當我站在他面前，他看清並認出一面之交的我時，眸中的熱情消失殆盡，即而被人探尋到隱私般地窘迫在那兒。我對他報以理解的一笑。“你應該相信不速之客尊重別人的秘密。你那樣對梅是因為她？”我指了指他張望的窗戶。他的思緒急速地轉動后乾脆地熱烈地回答：“是！她聰慧、清純、美麗，還有她獨特的潔靜氣質讓人心靜神清。她像夜空中獨一無二的月亮，黯淡所有的星光和燈光。靜靜地俯視着這個塵埃過多的世界。哀怨而不消沉，清高而不狂傲，厭惡混沌而給予，捨棄罪惡而包容。她像一縷輕風，一朵帶露的鮮花，一首清新的詩，在熙攘的人群中出現我的視野，使我剎那間透明，從而看到自己的骯髒而自卑得無地自容。心中強烈的純粹的沒有天地萬物、沒有自己的愛意升騰心胸。我和梅那一點點可憐的依戀脆弱得不堪一擊。不僅此，我無法正常的思維。更無法控制自己……”

　　他因為情緒激動而暫停。等他情緒穩定后。我問：“她知道嗎？”“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大敢追求。”“她太完美。我……自卑……”“也許就是因為太完美。仰慕她的男人都 只是遠遠地、默默地關注着他，把她視為心中永恆的偶像。你也應該這樣。生活不是完美的。你不能以完美的眼光苛責周圍的人事，你和她的住處有十里之距吧？何不保持這個十里，把她視為心中的信仰，以積極的正確的心態對待着每一件事，珍惜身邊 的每一人，像你這樣對工作沒精力，對妻子不負責任，全身心都在‘完美’上，而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離她不是越來越遠嗎？梅是個好女孩，你應該珍惜她，不能對她過於苛刻。”

　　他久久默默無語，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聲“晚安。”走向自己的路。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忙於自己的工作，一次空閑發獃，驟然想到夏和梅，還有那個完美的女孩。便心血來潮地朝夏心中的完美走去。那兒離我的單位並沒有幾步路，只可惜我竟沒有運氣見到她。在那窗戶下，我不停地張望着，一位清潔工走過來問我找誰。我問他那窗戶里的女孩。他竟肯定地說這裡沒有住一個的女子。那窗戶裡面住的是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太婆。那女子忽然神秘起來。我乘車到了梅的單位。沒有直接找她和夏，而是見了他們的同事——我的一位熟人。他說夏開朗了很多，和梅的關係很親密。工作上換散的態度也散失，最後不禁感慨一句說：“家庭的幸福與否對工作影響可真不小。”

　　那完美的女孩在我心中成了虛幻，也許也是夏的虛幻，不管如何，夏找到了生活中的實點，這本身也是一種完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