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 1 ]

　　她愛吃蒓菜，喜歡蒓菜的滑潤如唇，喜歡它的清淡甘美。其實，蒓菜本身沒有味道，她喜歡它嫩綠的顏色與豐富的詩意，無味之味足以讓人心醉。她喜歡蒓菜，將切得細細的冬筍、香姑，用潔白的瓷盅盛着。

　　他愛飼養小金魚。體形粗短，頭平且寬，鱗圓而大的龍種金魚。紅、黑與白相間的日本草金魚。頭部着生的紅色肉瘤，高高聳起，或方、或圓，似仙鶴紅冠的鶴頂紅金魚。閑來無事時，喜歡看着各種色彩的魚兒在水裡自在地游來游去；喜歡在餵魚食時，瞅着他們快快樂樂地掙搶魚食。

　　微微拉開六月的簾幕，柔風輕輕，湛藍的天空，飄着幾朵潔白的雲；輕輕拉開六月的簾幕，花香滿滿，燕雀聲聲，路旁的一排排銀杏樹舒枝展葉，生機盎然。他和她手牽着手，一起由市區趕往青浦鎮一個叫慶華菜場里買嫩綠的蒓菜和小巧可愛的金魚。一次路程，來回四個多小時。十年，年年如此，風雨無阻。

　　他陪着她買蒓菜，她陪着他買小金魚。

　　愛，就那麼簡簡單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包容，相互體貼，彼此信任。

　　[ 2 ]

　　今日，為了購得合適安裝的熱水器，我去蘇寧電器來來回回兩次。等事情辦妥當，人也累極了。

　　路過麥當勞，進去買了一根麥香脆甜筒，選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休息。一個人獨享着孤單，獨享着冰涼甜潤的奶油冰淇淋和脆生生的皮子。吃完后，安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一隻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麥當勞里進進出出的人流。

　　世界離我很遠，世界又離我很近。愛在遠方，也在我心裡，沒有人看見的地方。

　　人累了，就休息；心累了，就淡定，如果愛累了，就放下。

　　成長的過程就是破繭為蝶，掙扎着褪掉所以的青澀和醜陋，在陽光下抖動輕盈美麗的翅膀，閃閃的，微微的，幸福的顫抖。

　　我喜歡這樣的自己，遠離紛紛擾擾的境地，安安靜靜地坐着，看着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在眼前晃過，與自己的心靈做無聲的交流。

　　我想一定有人能聽懂我無聲的語言，欣賞那來自心上開出的花朵，美麗的孤單，自由的孤寂。

　　[ 3 ]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手裡拎着一個包裹，一個裝着水與小金魚的袋子，緩緩地從麥當勞門口向我的方向走來。在我斜對面坐下。她戴着眼鏡，一幅有學識的模樣。

　　過了一會，一位和她差不多年齡的男士，端着一個盤子，盤子里放着兩杯咖啡，顫顫微微地在我旁邊坐下來。他的頭髮已經發白，但臉色依然乾淨清爽。

　　你們多大了？我好奇地問他們。

　　九十。他倆異口同聲地回答我。男士還用食指，彎成一個僵硬的弧形比畫著。

　　九十了？我嘆服於他們的長壽，更驚訝於那麼大年紀還進麥當勞。

　　麥當勞是年輕人常光顧的地方。他們或三五成群，或帶着男女朋友，吃署條，喝咖啡，吃漢堡，香辣雞腿。

　　九十了啊，怎麼到麥當勞？

　　今天高考的日子，公交車都暫停了，要到三點半才可以通行。我們到這裡來坐坐。

　　哦，這樣啊！你們哪裡人？我原以為他們和我是同一個城區的，想知道他們住哪個小鎮。

　　我們市裡來的。

　　生活中，很多事情出乎我們的意外，與我們的想象相差甚遠。不要用自己的思想揣測他人的思想，一千個人有一千個想法。良好的溝通和交流，是增加人與人之間感情的紐帶，這樣可以避免因誤解引起的矛盾。

　　受過感情創傷的女人，容易在愛的疼痛中深刻反思，逐漸長大。她們總是很小心，很小心地守住自己的心，倍加珍惜自己的愛情，珍藏每一分來自生活的快樂。

　　男士將攪拌咖啡的細小管子，放進嘴裡，用力吸着。

　　[ 4 ]

　　我喜歡文字。詩歌，散文，小說。喜歡文字中描寫的美好情感，浪漫的愛情，真摯的友情，溫暖的親情。

　　其實，文字帶給我的好處何止這些。

　　當她告訴我她喜歡吃蒓菜時，我還不知道蒓菜是什麼，它的營養價值又是什麼。

　　回到家，打開電腦，搜尋網頁。在百度里查找到了它。

　　哈，我豁然開朗。

　　曾經買過蒓菜啊！嫩綠色的蒓菜，滑溜溜的蒓菜。只是當時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蒓菜不同凡菜，它的生產範圍很小，只有湖澤聞才有生產。最有名的產區，就是杭州的西湖、蕭山的湘湖、吳興的菱湖，蘇州的太湖。其中，以西湖三潭印月和蘇堤所產最為肥嫩。

　　蒓菜能清熱解毒，殺菌消炎，防治貧血、肝炎。

　　蒓菜中含有豐富的B族維生素，它是細胞生長分裂及維持神經細胞髓鞘完整所必需的成分，臨床上可用於防治惡性貧血、巨幼細胞性貧血、肝炎及肝硬化等病症；益智健體。

　　蒓菜中含有豐富的鋅，為植物中的“鋅王”，是小兒最佳的益智健體食品之一，可防治多動症。

　　蒓菜，是他們愛情的一份調料劑，滑潤如唇，清淡甘美。

　　我感謝高考的這一天，能遇見九十歲的她。

　　我感謝壞了的熱水器，忙忙碌碌中，遇見了九十歲的他。

　　他和她相濡以沫的故事，可以讓我回味很久很久......

　　[ 5 ]

　　她說：兒子早已各自成家，上哈佛，留美。

　　他說：孫女也已在昨日結婚成家，但是，我們都沒去。

　　她說：我希望自己能活到100歲。

　　他說：不管100也好，105也好，最終都要去那裡。那裡。我們都清楚那裡是什麼地方。

　　他倆你一言，我一句。我饒有興趣地聽着。

　　“你一個月退休工資多少？”坐在我對面的中年女子和我一樣打量着她，爾後問。

　　“這個，高了。用不完的。市機關里的。年輕時，想用錢，沒錢。年老了，想要花錢了，吃不下了，也不能穿了。我身上這件衣服買了20年了。”她指着身上帶金絲的藏青色襯衫說。

　　“命運，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的？年輕時，我被批鬥，參加過江青的評判會議。那時，苦哦。現在好了。”

　　“那時，我被打哦。穿着棉褲的，棉內衣都與血粘在了一起。”他望望我，看看老伴，說話時嘴唇微微顫抖。

　　[ 6 ]

　　時間已經超過三點半了。窗外，公交車來來回回開動了。

　　她看了看手上銀色的手錶，抬起布滿了皺紋的額頭，關切地對他說：等會我們要乘兩個多小時的車子。你先去上廁所吧！我現在不急，你先去。

　　這家麥當勞，我來過好多次，很熟悉，我指點了一下，告訴他們廁所在二樓。

　　有人說無論多大多成熟的男人其實都只是個孩子。我越來越相信這句話了。他沒有說一句話，很聽話地緩緩起身，駝着背，一步一步向樓梯處走去，又一步一步往上爬，顯得那麼吃力。

　　她一動不動地望着他上樓梯，喃喃地對我說：現在的我們一年不如一年了，他走路有些困難了。

　　聽着他和她的故事，看着他們恩恩愛愛的樣子，我羨慕得很。能有這樣一個人伴着到老，有這樣一雙深情凝望的眼睛，有這樣一份深切地關懷，夫婦何求？

　　他拎着裝有金魚的袋子，她拿着放着蒓菜的包，一同離開了麥當勞。

　　我依然安安靜靜地坐着，左手撐着頭，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車子和人流，想起了一首詩：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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