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客人

　　大街上的人和車川流不息，張林騎着一輛新人力三輪車，心裡怦怦地狂跳着，他神色十分慌張地到處張望着。這是他下崗后第一次做三輪車夫，總覺得心虛,像是在做賊似的。

　　倏地，張林看到人群中自己單位里的同事老李，就連忙將人力三輪車騎到路邊停了下來，裝模作樣地看着人力三輪車的車輪胎，頭低得差點兒要埋到自己的褲襠里去。

　　躲過了老李后，張林又繼續往前騎，前面走來一位中年婦女，張林一下子就認出她是自己中學時的同班同學，他們兩人還曾經演繹過一段愛情小插曲，只是最終沒有緣分，才分了手。於是就慌忙跳下車來，蹲下身來裝着人力三輪車壞了修車的樣子。

　　就在這時，一位老頭走過來，他在張林的肩上拍了拍，說：“小夥子，我要坐車。”張林連頭也不敢抬，對他說：“大爺！對不起！我的車子壞了，你還是去找別的車吧！”

　　良久，女同學終於走遠了，張林又上了人力三輪車蹬起來。他心想，這大街上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難免不遇上自己的同學和同事等熟人，乾脆就到巷子里去吧。他已忘了自己是幹什麼的了。

　　真是活見鬼！張林剛將人力三輪車拐進一條巷口，老遠就看到岳父家的鄰居胡大嬸挎着菜籃子朝這邊走來。他驀地一驚，胡大嬸那張嘴可是出了名的小喇叭啊！如果讓她在岳父家的左鄰右舍廣播一下的話，自己蹬人力三輪車拉客的事不成了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嗎？那我張林今後還能在岳父家的左鄰右舍面前人模狗樣地做人嗎？想到這裡，張林連忙將人力三輪車一拐，又上了大街。

　　他奶奶的！今天真是活見鬼！平時在大街上走一天也難遇上幾個熟人，可今天才剛上大街一會兒的工夫，就接二連三地撞上了這麼多熟人，這不是故意讓我張林難看嗎？

　　張林做人力三輪車夫是在劇團做演員的妻子一再勸說下做出這個選擇的。其實最主要的是家庭生活已經像他原先工作的工廠一樣越來越不景氣了。妻子所在的那個劇團也是王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而自己又下了崗，家裡的經濟也就變得越來越拮据了。雖然張林沒有其他什麼特長，但力氣還是有的，於是就買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回來。

　　人力三輪車買回來的當天，熱心的社區張主任主動幫張林辦理了一切營業手續。張主任還誇獎了他一番，說他是自謀職業的典範，要在整個社區大力宣傳表揚。張林聽后差點兒要跪下來求饒，求張主任別這樣大張旗鼓的了。這是踏人力三輪車，又不是去駕駛宇宙飛船，有什麼好宣揚的呢？張主任聽后，終於理解了他的苦衷。

　　可人力三輪車買回來一個星期，張林也沒有蹬出大門。妻子就勸着說：“孩子他爸，我曉得你的心思。可大街上那麼多下崗職工擺攤、修車，就連對門的老劉，他下崗前還是廠里的科長呢！現在不是在大街上賣冰棒嗎？你怎麼就拉不下這個臉面呢？更何況是讓你去蹬人力三輪車，又不是讓你去拉大糞，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張林想想，是啊！我在單位里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辦事員，說什麼也不會比老劉他們高一等啊！怎麼就這樣要臉面呢？他想到這裡，就豁出去地說：“我這就去。”說著，他就蹬上人力三輪車朝大街上走去。想不到剛上大街就撞上了這麼多熟人。他真像只過街的老鼠到處躲躲藏藏的，一晃大半天時間過去了，結果連一個客人也沒有拉上。說準確一點，是他自己不願意拉客，他是真的拉不下這個臉面。

　　這時，一位穿着體面，臉上戴着一隻大口罩的老太婆不容分說地跨上了張林的人力三輪車，連價格也不問一下就對張林說：“送我到東方商廈。”說話的口氣根本就不讓張林有回絕的餘地。

　　張林心裡倏地一驚，東方商廈可是一個鬧市口呀！那裡遇到的熟人有可能就更多了。可轉念又一想，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自己出門做人力三輪車夫了，就得要硬着頭皮幹下去。況且這老太婆已經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要是再讓她下車的話，真是有點讓人感到於心不忍。於是，他蹬上人力三輪車就走。

　　感謝上帝！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居然沒有遇上一個熟人。其實，張林只顧埋頭往前蹬人力三輪車，當然也就無法注意到自己有沒有遇到熟人了。

　　東方商廈終於到了，張林正要老太婆下車，想不到她突然說：“師傅呀！我要去的是東南商廈，你怎麼把我拉到這裡來了啊？”

　　張林一聽，就有些火了起來：“你剛才明明說的是東方商廈，怎麼現在又說是東南商廈呢？”

　　“是嗎？”老太婆似乎深思了片刻，連忙道歉說：“對不起！我年紀大了，可能說錯了。還是請你把我送到東南商廈吧！你放心！我會給你這段路費的。你們蹬人力三輪車的，不就是為了多掙幾個錢嗎？”

　　唉！張林不禁長嘆了口氣，心想，東方商廈在市北，而東南商廈卻在市南，從北到南，要穿過整個市區。這不是讓我張某人招搖過市嗎？這老太婆的這個國際玩笑真是開大了，不是有意在跟我過意不去嗎？可他轉念又一想，老太婆說得也不錯啊！我出來踏人力三輪車不就是為了多掙幾個錢嗎？既然她願意給我錢，我又有什麼理由不送她呢？

　　張林無可奈何，又蹬着人力三輪車朝南騎去。開始他只是低着頭往前蹬車，也就不曉得自己究竟有沒有撞見熟人。後來漸漸地抬起頭來，發現很多擺攤的、修車的、賣小吃的都是自己廠里下崗的同事和一些熟人，有的還朝他笑了笑。這樣，他的心也就踏實多了。於是便昂首挺胸地蹬着人力三輪車。

　　一個小時彷彿是一個世紀，張林累得汗流浹背，畢竟是第一次干這種活，當然感到有些吃力了。

　　東南商廈終於到了，張林連忙剎住人力三輪車，轉身想叫老太婆下車的，卻一下子驚呆了：“是你？”

　　“你看我這個演員表演得還合格嗎？”張林的妻子手裡捏着蒼白的假髮和白口罩朝張林笑着說：“對不起！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想讓你邁出第一步。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嘛！你終於走出窘境了。”

　　張林頓時熱淚盈眶，他終於明白了妻子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