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子”患者

　　余朱退位后彷彿丟了什麼似的，夜裡睡不好，甚至連茶飯都不想吃，獨自佇立在二十三層臨窗處，看腳底下人像螞蟻。“唉！多沒有意思啊……算了，算了——”余夫人聽余老獨自嘮叨，忍不住說他，“你一天到晚胡說些什麼呀”？余老神情迷惘，不置可否的一笑。夫人看他成天像丟了魂的，忘記了地點時間和空間，卸任像變了一個人，不無擔憂，“難道患了精神病”？

　　夫人怕有什麼閃失，便堅持教余老去幹部醫院作個全面體檢，因老幹部，醫院今天為他查這個，明天查那個，全身汗毛查遍又幾經複查，在院住了46天，12萬8千醫療費，竟然連個病找不到。夫人便責問醫生，“你們連余老的病都查不出來，這麼多錢花在哪裡”？醫院方面有自己的解釋，專門醫療小組不說，“咱服侍余老的護士可不是一般護士，她們訓練有素，人又長得美貌，硬件設施堪稱一流，住星級賓館也沒有這般舒適。再說你又不掏出一分錢的”！

　　余夫人聽了十分生氣，心想“醫院又不是妓院，護士小姐漂亮不漂亮，跟病患有什麼關係呢”？

　　既然查不出病因，夫人打算接余老回家去。主治醫生順水推舟說，“那也好，先回家住段時間，觀察再說，真不行，建議去精神病醫院……”

　　回家后余老仍然神情恍惚的佇立在窗口，夫人懷疑余老真患有精神病，如果不及早治療悔之晚了。

　　余老又住進醫院，他像關在籠子的狗熊，房間里躁動不安的踱來踱去，動不動摔房間的物品，拒不配合醫生吃藥打針，居高臨下的發號施令，醫生和護士都怕他，怕他的原因有兩個，一醫院領導再三吩咐她們，“余老是咱們的‘國寶’！不能像對待一般病人的對他，誰要是得罪余老把他氣走，誰馬上給我滾蛋！咱醫院不缺少你們這些醫生，缺少的像余老這樣的‘國寶’”。第二怕，根據臨床經驗，她們認為余老沒有精神疾病，說話思維邏輯正常，思想精神有點障礙，大凡跟所從的職業有關，若長期處在粉塵環境易患矽肺，若長期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一旦離開工作崗位而受到冷落，易患精神失落症。他應該向心理專家諮詢，而不該跑到精神病醫院來。因為余老頭腦清醒，醫生和護士怕日後算帳。

　　一天，秘書長阮偉駑來看望老領導，余老見到部下，像世上最親的親人，余老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睛閃爍着晶亮的淚水。偉駑見到久別的上司，心情比余朱更為激動，淚水奪眶而出。

　　偉駑彙報式的向老領導傾訴，自余老離開領導崗位不久，他相繼也離休了，回到家裡才發現，自由自在的生活太不自在了，“我聽慣了您的教誨，一天聽不到您的聲音，食不甘睡不香嗎，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啊！每當我耳邊響起您罵我的聲音，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慈祥，聽不到您的罵聲，我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下去——活着，多沒有意思啊……幾次萌生輕生的念頭”。

　　余朱聽罷偉弩的肺腑之言，老淚縱橫，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打不開的鎖，找到了開啟的鑰匙。

　　良久擦乾眼淚，跟在位時一般高興的坐到沙發上，兩人像從前一樣下圍棋，余朱剛放下子，逐起悔意，偉駑說，“領導需遵守規則”。余老驀站起身，“我就不信規則——”

　　偉駑不滿的向他嘟囔了一句，“你敢對我講規則”！余老劈頭一陣臭罵，罵得越凶，偉駑越俯首貼耳，他深刻意識到自己不罵不行。罵聲中全盤皆輸，余老充滿勝利的笑聲，穿透了長而孤寂的走廊。

　　門外的李博士，窺探到這令人咋舌的場景，證實了他對余老的判斷。自從院領導把余老視作“國寶”，作為海歸的博士生，對余老的病因花了不少的時間與精力，翻閱了大量的中外文選資料，一籌莫展中，地上揀到《郁離子》的書，《食詬》云：

　　齊人有好詬食者，每飯必詬其仆，至壞器投匕箸，無空日，館人厭之，忍弗言。將行，贈之以狗，曰：“是能逐禽，不腆以贈子。”行二十里而食，食而召狗與之食。狗嗥而後食，且食而且嗥。主人詬於上，而狗嗥吁下，每日必如之。

　　李博士豁然開朗，把自己的想法對院長說了。起初院長不信，“簡直是亂彈琴！嚴謹的學科，怎能同開玩笑的文學扯為一談”！

　　李博士說，“……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紅樓夢》里的藥方也不少，雖不能醫病，但其中悟出一個道理”。

　　李博士海外學成歸來，貫通中西，深入淺出的對領導說，“依我去做則事半功倍，一石三鳥俟”。

　　院長茅塞頓開，連連說，“——高高！實在是高！不愧為‘海龜’。一切照你讓兩個‘國寶’一塊住進來——”

　　余朱樂了，夫人也樂了，阮偉駑天天能聽上司的罵更樂，醫院又多了一棵搖錢樹。但美中不足的病房需要安靜，一天到晚聽到是罵與斥。

　　李博士不無得意說，“一團和氣，時間一久會出現負和諧”……

　　2013-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