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悲喜錄

　　同齡人站到一處，都說我比他們起碼要小10多歲，說我面色紅潤，人精神，顯年輕，就是頭髮白了點。我告訴他們，這是我老伴在我身上施了“法術”：教我走了10年路——走路10年，我從害怕、不願、被動、哭喪着臉走，到愛好、自願、主動、開心快樂地走，這中間都是我老伴的推動和督促。

　　我是個走路走怕了的人，不說穿草鞋上高山、下集鎮，砍柴賣柴的事，也不說縣中讀書時打赤腳從學校走60多里回家的事，單是“走路走得我河流大哭”至今記憶猶新的就有二回。

　　13歲那年，家裡沒飯吃，小學畢業我輟學在家，聽說江西上饒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有飯吃又有書讀，也便在初冬某一細雨蒙蒙的凌晨偷偷地爬上了南下的火車……可是，那時候不管你是外出讀書，還是外出打工，都是“外逃人員”，被人四處追捕。火車到上饒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一打聽學校開拔鉛山勞動。上饒，我不能停歇，就怕抓住了押送回家，尚且口袋裡更沒有一分打店住宿和乘車買票的余錢，只能趕路連夜投奔鉛山。一晚上，沿着公路，從上饒到鉛山100來里地，肩挑箱子被褥，咬緊牙關，一路小跑，天色微明時，居然也走到了鉛山，人一坐下來，就無論如何站不起來了，兩腳底板水泡重重疊疊，渾身筋骨酸痛難耐，一想到離家別母遠在異鄉，護住雙腿，眼淚噼咧啪啦掉下來……

　　19歲，正逢文化大革命的“步行大串連”，當時流行的叫法是“長征”――幾個人湊在一起就是一個“長征隊”，為了跟別的隊有所區別，按自己“最最革命”的意思，在前面加上“五湖四海”、“風雷激蕩”或者“只爭朝夕”之類的字眼，印在一方紅布上做成一面紅旗，套上竹桿，穿上草鞋、背上挎包，“ΧΧΧΧ長征隊”就雄糾糾出發上井岡山、韶山。“長征”第一天，我們一個個革命豪勁直衝霄漢，起早摸黑，頂風冒雨，昂首挺胸，“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吃下迷魂湯也似一口氣從諸暨走到金華，走進接待站，兩條腿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你別想抬得起來……幾個紅衛兵小將，一骨落滾到床上，捧着滿是血泡和血污的腳板，走路時的豪氣頓失，什麼也不顧，呼爹喊娘，號淘大哭。

　　可是誰能想到，改革開放，不但飯有得吃了，而且吃飽了，吃好了，吃出了高血脂，吃出了大肚皮，而且曾經令我如此痛苦和傷心過的走路，隔得30來年，竟成了健身的法寶，成了我每天必做的“日課”――天天花50~60分鐘走5~6公里路，風雨無阻，一走就是10年。

　　記得那個10年前的傍晚，老伴拍打着我漸漸大起來而無法小下去的肚子，說：“走路是減肥的最好辦法。去，走路去！”她說她剛剛讀到著名醫學養生專家洪昭光的《登上健康快車》。當晚，老伴就拖着我去實踐她推薦的“方法最簡易效果最顯著的‘減肥走’”。

　　典着個大肚子，走路實在吃力，第二天，我便不想走了。老伴卻將特地為走路買來的軟底運動鞋替我穿上，推我出門，並且在旁給我反覆示範：挺胸，抬頭，收小腹（抬出洪教授的忠告，如果你走路時不緊縮小腹，不管走多少路，也無法刺激你的腹部肌肉，就不縮腹），夾臀部，走直線，大步流星（不彎來拐去，要有一定的速度，每分鐘大致走60～80米，以微微出汗為宜），甩動雙臂（按腳步節奏，增進肩帶胸廓的活動，鍛練呼吸系統），也可邊走邊用手按摩腹部（促進胃腸消化）；老伴強調，走路時要將身體的重心放在前腳，每跨出一步，前腳依照後腳跟、腳心、腳尖的順序依次着地（這樣走，後腳跟就會自然上提，腿的曲線就會變得緊實勻稱，不能整個腳底平放地面）……老伴很嚴格，隨時督促校正我走路的姿勢，老伴還隨帶一小瓶水，每走一段路就遞給我喝一口，回家，教我脫去鞋襪（放鬆全身），洗澡時，再用熱水泡我雙腳（緩解足部疲勞）。

　　如此這般，幾個月走下來，既消除我白天工作留下的壓力，又大大改善了我的睡眠；走過一年，還真的走掉了我的腰、肩、頭部由於長期伏案積下的僵硬酸痛和身上的贅肉……老伴進一步指出，人之有腳，猶樹之有根。全身大部分穴位匯聚於腳部，走路行氣活血，不僅能擺脫亞健康，還可以預防心臟病、動脈硬化、糖尿病、老年痴呆症、骨質疏鬆、頸椎病，降低高血壓；堅持二年，我自己已經明顯地感到，不用任何補品藥物，全靠走路走出了我的好身板，也靠走路走出了我輕鬆、愉快、平靜的心情，讓我心舒神暢，精力充沛；尚且，居住在這個小城，方方面面的變化時時刻刻吸引和牽動我好奇的心，藉著走路，盡收眼底……三年一過，走路成了習慣，一天不走，身上就不舒服。今年，“莫拉克”襲來的那個夜晚，窗外雷電轟鳴，風雨交加，雨傘根本撐不了，我裹緊雨衣，毫不遲疑，頂着風雨，照常做完“日課”。

　　老伴告訴我，走路健身，現在已經風行世界。有許多國家把倡導民眾走路健身都納入了國家計劃，加拿大發起“消除桌前大胖子”運動，鼓勵大家多走路；澳大利亞的“健身金字塔”計劃將走路列為很重要的一項；美國的“每天走1萬步”計劃，號召大家隨身攜帶計步器，每天走1萬步健身……

　　又是一個霞光璀璨的傍晚，老伴拉上女兒、女婿跟我一起去走路。路上，女兒發問：“走路的到底是什麼？誰說得出？”我搶先回答：“走路就是步行。”老伴說：“走路是乘11號車。”女婿說：“走路是walk，是goonfoot。”女兒說：“不對，不對。走路的本義，是先邁左腿，右腿跟着左腿做有規律前後重複的交叉運動；走路，是兩腳帶動整個身體向前移動。”我說：“走路還是社會變進的晴雨表；我從貧困一路走進小康，悲過喜過――”沒等我說出口，老伴就把話頭接了過去：“走路更是一篇言之有物的好文章。”奇了，竟跟我要說的完全一樣，這裡頭又有什麼“法術”？！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