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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老太太的悲喜劇

手機:M版  分類:戲說人生  編輯:pp958

  清晨,嗖嗖的西北風吹得人們加快了腳步。沈芳緊了緊大衣,匆匆來到辦公室。辦公室里,王勃、李鳴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東西。沈芳打了聲招呼,發現馮笑還沒到,便問:“馮笑呢?”

  王勃打趣地說:“說不定,這小子給情人買花去了。”李鳴跟着說:“今天是情人節,早晨買花便宜點,這小子太摳了……”

  正說著,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沈芳喊了一聲“進來。”

  一位衣衫不整的老太太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一股寒氣也跟着湧進來。老太太稀疏花白的頭髮被寒風吹得張牙舞爪,一張老樹皮似的臉被凍得紫茄子一般。一件破舊的已看不出顏色的棉襖並不嚴實的裹着她那瘦小的身軀,幾經縫補的短短的袖子鬆鬆地吊在麻桿似的胳膊上。露在外面的手腕已凍得又紅又紫,一雙雞爪子似的黝黑粗糙的老手不知所措的來回抖動着。老太太的領口張裸着,露出裂了縫的老樹皮般的脖子,脖子上掛着一個不知什麼年代用布頭拼對的書包。乍一看,活脫脫一個要飯的,只是手裡沒有碗。她一邊走,一邊用油光光的袖口抹着臉,大聲地說:“俺要找律師。”沈芳好奇地打量着她,告訴她大家都是。

  老太太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着說:“青天大老爺呀,俺求求您了,您可要救救俺啊。俺兒可要把俺打死了。”說完,放聲大哭。

  沈芳下了一跳,趕緊上前,去扶老太太。剛一彎腰,一股油酸帶臭的氣味撲面而來,嗆得沈芳直咳嗽。沈芳屏住呼吸,攙起老太太:“大媽,快起來。有話起來說。”

  老太太可憐巴巴的看着沈芳,一雙混濁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反倒充滿了委屈。她一把抓住沈芳的胳膊,用力地搖晃,拖着長長的哭腔說:“律師啊,你可得行行好啊,救救俺這個老太太吧。俺都沒法活了。”說完,嗚嗚的哭了兩聲。兩行鼻涕和着眼淚流到嘴邊,老太太使勁的擤了一把鼻涕,順手往身上一擦,繼續說:“姑娘啊,俺那不爭氣的兒啊,昨晚上又回來了。”老太太嗚咽着。“那個該死的,不知在哪兒喝醉了酒,一到家,就砸東摔西的。砸完了還不算,他還跟俺要錢。俺說沒有,他就掄起棍子打俺啊。”說著,她捋起袖子,胳膊上露出紅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她指着傷痕說:“你們瞧瞧,這就是他打的。”接着,她又彎下腰,將棉襖往上一拽,用手拍着後背,“這兒還有。”後背上也露出了紅一塊、紫一塊的腫塊。

  沈芳皺了皺眉頭,把她扶到沙發上,自己也坐了下來,平和的說:“大媽,別著急。您把事情從頭說一說。”

  老太太忙不迭點着頭,嘴裡連聲答應着,摘下書包,然後就像開訴苦會似的痛說自己的苦難史。

  辦公室里陷入了的寂靜。大家都凝神注視着老太太,聽她訴說苦難。通過老太太的敘述,大家知道她姓齊,是個退休工人,養了個不成氣的兒子,把她折騰成這樣。

  沈芳心裡沉甸甸的,都說養兒防老,可齊老太太含辛茹苦了多半輩子,卻養了這麼個兒子,真是不幸啊。沈芳不禁感嘆道:“您的命真苦啊!”

  這句話正說到齊老太太的心坎里。齊老太太像是突然找到了知己,猛地抬起頭,一雙混濁的眼睛閃過了一絲亮光。她抹了一把臉,臉上的皺紋和滿了淚水和油泥。她整了整衣服,理了理稀疏凌亂的頭髮,頓了頓,更起勁地說起了苦難家史。

  “姑娘啊,你可不知道啊,俺可是個苦命的人。命苦啊,苦得像黃連。”齊老太太撇了撇嘴,鼻翼微微聳動着。“俺小時候跟爹娘要飯,從河北老家要到了北京。解放后,政府把俺安排到了工廠,當了工人,又進了掃盲班,學了文化。你別看俺穿得破衣拉褂的,俺也有點文化。後來呀,俺跟俺廠的一個老實人結了婚,生了個兒子。俺本以為這輩子可以這麼順順利利的過了,沒承想,在俺兒3歲時,他爹就死了。從那以後,俺就一直守寡。俺靠着那點工資,好不容易把着個混蛋養大,眼巴眼望地,盼着他能成氣。誰曾想,他就不學好,跟着別人打打鬧鬧,小偷小摸地。十多年前,他跟着別人一塊搶劫,後來給抓住了,就判了他十幾年刑。俺恨啊,恨不得一下子把他吃了。可轉念一想,不管咋樣,他也是俺身上掉的肉啊。這十幾年,俺是早也盼,晚也盼,盼着他早點出來。俺是盼得眼也花了,頭髮也白了。哪知,盼來盼去,卻盼了個黃水湯。他前兩年出來后,不僅還不學好,又學會打娘了。”齊老太太一邊說一邊用襖襟擦眼角的淚花。“他一不順心就打俺,要不就出去兩三個月不回家。他都快四十歲了,也不找個工作,連自個都養活不了。他就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就靠着俺那點退休金活着,俺不知哪輩子幹了缺德事,沒修來好福份。這倒霉的事,全讓俺攤上了。俺這一輩子算是認命了。”說完,就靠在沙發上發獃。

  沉默了一會兒,大夥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王勃忍不住憤憤地說:“太不像話了,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兒子,他也太恨了。”

  “可不,這個十惡不赦的東西,可歹毒了。他下手狠着呢。俺跪下來求他,他也不放手,都不止一次了。”說著,齊老太太又掩面嗚嗚的哭了起來。

  李鳴也憤憤不平,“他打你,你怎麼不報警?”

  齊老太太更委屈了,“俺不止一次報警了。俺每次都打110,可警察來了,人家說,俺們這是家庭糾紛,他們也管不了。他們也只能當時把他帶走,教訓教訓他,沒一會兒再把他放了。可過不了幾天,他還打俺。俺跟警察說,把他關進牢里,省得他老出來禍害。警察說,他沒把俺打壞,他們也制不了他。你們說說,這還有沒有王法了,不把人打壞了,警察都不管。”接着“哼”了一聲,“這是什麼世道。”然後就絮絮叨叨漫無邊際的發起了牢騷。從官員的腐敗到社會的不公,再到世風的日下,齊老太太痛痛快快的議論了一番。沈芳心裡覺得好笑,也不搭理她,任憑她一個人嘮叨。

  齊老太太越說越有精神,越說話越多,說到高興處她還咯咯的笑幾聲。她的雙眼漸漸地放出了光彩,面頰也慢慢地紅潤起來。她一時竟忘了自己的委屈,談論起與她毫不相干的事情。“現在的世道不行了,哪像俺們那會兒,人都本分。現在可好,什麼事都變了。俺們那會兒,有幾個離婚的,都覺得離婚是件醜事。現在可不,動不動就離婚。俺們鄰居家的小姑娘剛結婚一年多就離了。你說這是什麼世道。俺可看不起這種人。”她咂了咂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還想繼續往下說。

  沈芳打斷了她。“您今天上這來,打算讓我們做什麼?”

  齊老太太猛然醒悟過來,連連拍着腦門說“瞧瞧,俺都說到哪去了。”緊接着,她又換了原來的苦瓜臉,眼裡的光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齊老太太愁眉苦臉的說:“俺找過街道、找過居委會,他們都管不了,俺只好找你們了。俺有點文化,知道用法律保護自己。俺希望你們替俺打官司,把他告倒了,好把他關起來。”

  沈芳向她講解了一番法律規定,告訴她不是任何官司都要判刑。齊老太太不解的問:“姑娘啊,不是一打官司就能把人抓起來嗎?”

  沈芳有些無奈,又給她重新解釋了法律的規定。

  齊老太太聽得懵懵懂懂的,一雙迷惑不解的眼睛不停的眨巴。齊老太太琢磨了一會兒,依然固執地問:“你們跟公安局、法院不都是干法律的嗎?你們跟他們是一回事的。你能不能跟公安局說說,把俺兒抓起來,省得他老在外面禍害,行不行?”

  沈芳真是無可奈何了。看來給她講解法律,她是聽不懂了。沈芳只好簡單的告訴她不行。

  齊老太太一聽急了,嚷嚷着“那是沒人能管俺了。這是什麼世道?”

  沈芳趕緊說:“也不是,我們可以通過法律手段維護你的合法權益,但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會把人抓起來。”

  齊老太太聽了,很不滿意。她碰了碰沈芳的胳膊,不滿的說:“姑娘啊,俺就希望法院能把他抓起來,俺也就省心了。他不是一個好東西!”說完,不屑地哼了一聲。

  沈芳苦笑了一下,“大媽,法院哪能抓人呢?您還是多勸勸您兒子,給他講講道理。有些事情,光靠法律是解決不了的。”

  齊老太太一聽又急了,氣呼呼地說:“姑娘啊,俺沒少勸他,不管用。俺也是有文化的人,俺沒少給他講道理。可他就是聽不進去。俺也懂點法,他老打俺,法律得管吧?俺恨不得他一輩子都關在牢里。”她又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接著說:“他哪像你們,一個個知書達理的,又都懂法。你們的爹娘多好命!”說完,她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那雙發黃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流露出無限的嚮往。

  沈芳笑了笑,勸慰她:“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媽,您也別說氣話。他要是一輩子都被關在牢里,您不急死才怪呢!”

  “俺不急,俺願意他進去。他在外邊也是一個沒用的人。”齊老太太用力地晃下頭,果斷地說。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顯出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

  隨後,她拍了一下沈芳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姑娘啊,俺跟你說,按說當娘的不該咒自己的兒子。可俺兒實在是太可恨了,就算全天下也找不出比他更可恨的人了。俺恨不得他現在就替好人死了。就算他死了,俺也絕不哭一聲。”齊老太太撇了撇嘴,又哼了一聲。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恨,面頰的紅暈也慢慢地消退了。

  沈芳心裡有些好笑,盯着齊老太太,故意問:“您不後悔?”

  “絕不。”齊老太太再次堅定地回答。

  辦公室里的人驚異地看着齊老太太。齊老太太身子微微向沈芳靠了靠:“姑娘啊,你甭看俺這樣。俺進過掃盲班,俺有點文化,俺也懂法。不然,俺不會找你們的,這次你就用法,把俺兒弄進去。俺謝謝你了。”齊老太太再次懇求沈芳。

  沈芳又好氣又好笑:“您說的都是氣話。倘若您兒子真的被關了起來,您才不會這樣說呢。”

  齊老太太神色凝重,斬釘截鐵地說:“俺這回是鐵了心了。”

  沈芳的心不禁一動,難道天下真有寒透了心的娘?沈芳狐疑着,看了看神色異常堅定的齊老太太,覺得她說得好像是心裡話。正揣摩着,門哐啷一聲開了,伴隨着一股寒氣馮笑捧着一束嬌艷的紅玫瑰興沖沖的走進來。大夥嬉笑着看着他。

  “馮笑,你把這束花準備送給哪幾位情人?今天可是情人節,你買這麼多,是不是一人一枝啊?從實招來。”王勃戲謔地說。

  馮笑詭秘地回答:“反正不是你。”接着倆人調侃起來。

  齊老太太聽得莫名其妙,問沈芳:“今天是什麼節?俺咋沒聽說過這個節?”沈芳看了一眼齊老太太,給她解釋了一番。齊老太太似懂非懂地說:“今兒個,就是搞對象的節?這花是送給對象的?”沈芳有些不耐煩地說:“大體就是這意思。”

  “噢……”齊老太太連續點着頭,好象全明白了,她直直地盯着玫瑰,心事忡忡地呆坐着。

  齊老太太心裡盤算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對沈芳說:“姑娘啊,俺有一件事求你。”她停了停,身子微微朝沈芳挪了挪,有點恭維的說:“你們當律師的,見多識廣,認識的人多,不像俺誰都不認識。你能不能給俺兒找個對象?他都快四十了,還沒成家呢。”大家唰的一下,都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身上。沈芳的心怦然一動,一下子愣住了,她吃驚地看着齊老太太,一時說不出話來。沈芳心潮澎湃,“可憐天下父母心”這話一點沒錯。就在此地,就在幾分鐘前,齊老太太還信誓旦旦地要把兒子關起來,而此刻卻又張羅起兒子的婚事來。

  齊老太太的臉上浮現出母親的慈愛,一種幸福、自豪的神情油然而生,“雖說俺兒脾氣不太好,可他心眼不壞,挺厚道的。他長得壯實,有一把力氣,能幹活,什麼家務活都能幹。你給瞅着點,看見合適的,給俺兒介紹介紹。”之後,齊老太太又把兒子從頭到腳誇獎了一番。她的眼睛重新放出了光芒,而且充滿了母親的慈愛。她甜蜜的回憶著兒子幼時可愛的情景,激動地講述着母親的快樂,憧憬著兒孫滿堂的幸福。她眉飛色舞的講述着生活中的趣事。她的眼裡含着笑,臉上的皺紋漸漸舒展開,她盡情地說著,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憶與憧憬中。說到興奮之處,齊老太太從破書包里摸索出一個發黑的硬本,從本里拿出一張發黃的照片。她把它舉到沈芳面前,指着照片高興地說:“瞧瞧,瞧瞧,這就是俺兒。多俊啊!”齊老太太左右端詳着,臉上蕩漾着幸福的微笑。齊老太太連聲誇讚着自己的兒子,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大家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沈芳靠在沙發上,審視着齊老太太,回味着這有趣的一幕,感慨萬分。

  轉眼到了中午,齊老太太看看天已不早,便起身告辭。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滿臉堆笑的說:“姑娘啊,俺一看你,就知道你心眼好。姑娘你給費點心。”隨後又說了一通恭維話。沈芳隨聲附和着,打發老太太高興。齊老太太千恩萬謝之後,背起書包,哼着小曲,滿足地走了。身後爆發出一陣笑聲。

  六個月後的一天,王勃開完庭回到所里,一進門就嬉皮笑臉地說:“沈芳,你猜我在法院碰上誰了。”“啊?你碰見誰了?”沈芳好奇地問。“碰上那個齊老太太了,就是讓咱們給她兒子找對象那個。”“我知道,她那事怎麼樣了?”沈芳急着問。“她呀,到法院拿判決書去了。李鳴後來不是給她寫了一份起訴書,告她兒子贍養嗎?她自己打了這個官司,法院判她兒子每月給她二十五塊錢。可在這官司還沒打完之前,她兒子又因為打架被公安局抓起來了。現在還在看守所里蹲着呢。這個老太太今兒拿着判決還挺美的,直說法官是青天大老爺。可樂的是,她拿了判決后,雇了一輛人力車哼着小曲又到看守所給她兒子送衣服去了。”沈芳聽完,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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