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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之交,悲欣交集

手機:M版  分類:歲月隨筆  編輯:得得9

  “悲欣交集”四字,是為弘一法師最後之絕筆。四字自有其佛法深意。我不懂佛,說不出深刻的道理,別人的闡釋,我也不想贅引。我在這裡只想借用一下這四個字來表達我對於“知己”的認識。因為在我看來,悲欣交集實在也精簡地概括了知己之交的情感心路。

  我們人是社會性的動物,還是有着精神追求的高等動物,我們總是渴望有人能理解我們,欣賞我們,能在吃喝拉撒之外與我們產生靈魂的共鳴。但是,無論過去人口稀少的年代,還是當下人口爆炸的年代,要尋到真正的知己均非易事。所以高山流水,尋尋覓覓,最終也還是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能做到“知我者,二三子”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反映着人內心自古而今的寂寞孤獨。不得知己,縱然心傷,得了知己,又能若何?不過是經歷一場悲欣交集的心路,在寂寞孤獨之外,添些甜蜜的凄涼。曆數古今中外的知己,概莫能外。

  說起來最早的最有名的知己也就是知音的典出之源伯牙和鍾子期了。伯牙鼓琴,子期聽之,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伯牙即以為奇,不由感嘆“善哉,善哉,子之聽夫`”。我們可以想見那種善鼓者與善聽者轉盡千山萬水得遇時內心的欣悅之情,該是多麼的強烈。但是可惜不到一年,鍾子期死,赴約不見,耳聞噩耗,伯牙為好友亡靈演奏完最後一曲摔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此時他的內心又該是多麼的悲愴啊。

  最讓中國讀書人哀哀傷痛、唏噓不已的一對知己,非寶黛莫屬了吧。黛玉剛進賈府與寶玉初次見面,倆人就形同舊識。黛玉是暗暗大驚:“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寶玉更直接對在座的人宣稱:“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以後倆人更是同行同坐一個屋檐下,與別個姐妹不同。再後來,朝夕相處,情誼日篤,孤標傲世的黛玉和情不情的寶玉,都視對方為知己。特別是寶玉,更是人前人後屢次明言直贊黛玉從不說仕途經濟的混賬話。大觀園裡,他們的心事盡人皆知。但是黛玉卻一直為他們能否長相廝守而凄惶不已,不時地猜疑,使小性試探。所以相知的兩個人也是口角不斷,甚至於砸玉剪穗。雖然寶玉每每溫言相勸讓她放心,但她也總是因為無可把握的未來黯然落淚。最後呢?這一對有着草木奇緣的璧人知己一個淚盡而亡,一個萬念俱灰遁入空門,落得個大雪茫茫真乾淨。喜相逢,相見歡的相知,隨着大廈傾頹心事終虛化,悲劇結局。豈不悲哉?

  或者寶黛是文學人物,那麼實際生活又何嘗不如此呢?生性豪放洒脫的坡仙,他的第一任妻子王弗生前與他陪讀伴坐。在王弗去世后,東坡植樹三千以資紀念,十年後他依然“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化凄涼。”。他曾經說過:“知我者,唯有朝雲也。”當他的這位紅顏知己去世后,他亦是心神俱傷,“每逢暮雨倍思卿”。還有陸遊和唐婉,“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只能“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李清照和趙明誠,納蘭公子和妻子盧氏莫不如此。恩愛的知己,天各一方的相思已經是人比黃花瘦,一旦陰陽兩隔,更是讓生者深感此恨綿綿無絕期,哀痛欲絕。

  上述的例子如果只是依據某些文辭字句去揣測出來的,那麼《浮生六記》第一第三卷沈復詳盡的描述他和自己的紅顏知己芸娘的生活,就是悲欣交集的具體呈現了。沈復和妻子陳淑芸青梅竹馬,得成佳偶。婚後二人“耳鬢廝磨,親同形影,愛戀之情,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沈復才華出眾。妻子生而聰慧,才思雋永。作者形容說:“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真是心有靈犀不點亦通的知音啊。他們夫妻琴瑟和諧,“鴻案相莊,廿又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特別是在滄浪亭,兩人課書論古,品月評花,射覆飲酒,“自以為人間之樂,無過於此”。他們還相約來世繼續相依相伴。多麼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但是後來因為發生了變故,芸娘最後在一八零三年無月二十日撒手塵寰,凄慘的死去。留下的那個人“寸心欲碎。綿綿此恨,曷其有極”!他甚至“奉勸世間夫婦,固不可以彼此相仇,亦不可以過於情篤”,若非對失去自己這位紅顏知己的悲痛欲絕,怎麼會以此語告世人?讀完不由得想起納蘭公子的《荷葉杯》“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有情終古似無情,莫問醉耶醒”之句。

  可能有的人呢會說,夫妻做知己的如此,但是愛情之外的同性知己朋友未必如此。我說,其實也是一樣的,不過是悲情的內涵、輕重有別罷了。前面說的伯牙和鍾子期就不再說了。同樣的《浮生六記》里第四卷沈復《浪遊記快》中寫到了和生平第一知己顧鴻乾的交遊。鴻干為人“慷慨剛毅、直諒不阿”,與作者志趣相投,兩人“傾心相交”。“憶與鴻干訂交,襟懷高曠,時興山居之想。”他們在一起優遊泉石:或登高,或泛舟,尋勝訪幽,把酒臨風。或歌或嘯,大暢胸懷。酒瓶既罄,各采野菊,插滿雙鬢。這樣的日子可謂快樂逍遙,”其喜洋洋者矣”。只是,顧鴻干“惜以二十二歲卒”——英年早逝。失去了“第一知己交”后,“余即落落寡交,為年且四十有六矣,茫茫滄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鴻干者否”。真可謂是“感極而悲者矣”啊。提道“與余莫逆”的第二知己“澄靜緘默,彬彬儒雅”的燭衡,他也是滿心的遺憾:惜萍水相逢,聚首無多日耳。悵然之情,油然可見。

  有一些知己之交的故事就更讓人心生悲念了。如荊軻刺秦王的故事裡的樊於期、高漸離,變名易姓、漆身吞炭,幾次三番刺趙襄子來報智伯知遇之恩的豫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來酬謝三顧茅廬之恩諸葛亮,他們踐行了“士為知己者死”的信條,捨生取義,萬死不辭。可是犧牲了知己的生命去幫助自己做成某事,悲壯中,難道不讓人覺得也是一種悲哀么?

  還有一些知己交往過程中,聯繫的頻率由密漸疏,相去日遠,或者感情就會日漸疏淡。如果淡然接受,心念“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算是上佳的知己了。而有的人就會心生不快,進而嫌惡,翻臉。於是曾經的知己不歡而散,甚至發展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想想,也實在可悲,可嘆。何況有一些人還是偽知己。比如李斯之於韓非子,龐涓之於孫臏,胡蘭成之於張愛玲。真想問問像鮑叔牙和管仲:“世上如儂有幾人?”

  是的,那些逝去的知己音容相貌或許會溫暖我們的記憶,讓我們在孤獨時,還能品味到那些和知己相處時的甜蜜開心。但是何嘗不是淚水同時在臉上輕輕滑下?

  刪繁就簡來看,知己之交也會是一個相遇相識相知相別相憶相忘的過程。這過程,自有相遇相識相知的可觀可玩、可憐可敬的感覺,也必定會有相別相憶相忘的傷感惆悵。借用黛玉聽到寶玉在湘雲和襲人面前私贊踏實的感受來說,那就是“既驚又喜,既嘆又悲”。所以得遇知己,說白了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場悲欣交集的相逢與離別,即悲欣交集者也。

  和知己相交是一件悲欣交集的事情,那麼就要讓自己淡然面對那些懂得、欣賞、憐惜自己的人。沒有人會永遠和你十指相扣,也很難有人會和你人生之路始終不離不棄的相陪。那麼就——得之,且欣然相處;失之,亦坦然接受。要不就學學那些與花木鳥石書畫為友的人,如陶潛、周敦頤、林和靖。因為這樣的知己可謂是此身雖異性長存,和你永遠相看兩不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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