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月亮

　　月滿中天，轉眼間這已是來北碚的第二個中秋了，辭家遠遊，孤身一人，難免會有一點淡淡的鄉思，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天涯共此時的月圓之夜，於是便想到嘉陵江邊去賞月，與其說是賞月，還不如說是去收拾一下心情罷了。

　　江岸離學校並不遠，出了五號門，不一會便到了，從古青色石階上老遠就能瞥見嘉陵江了，遠遠望去，月亮下的江面散漫了粼粼的波光，不知不覺間像有一種莫名的引力趨使我們加快了步伐，好美啊，嘉陵江的月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這一輪看慣了悲歡離合，滄桑變換的月亮，像一位亘立在天荒地老里的巨人，更像一位母親，將她的光與愛無私的分給了這個世界。同月亮相比，我們都是自私的，更是渺小的，在這一望無垠的月色水光中，一股淡淡的清爽撲面而來，夾雜着江邊的微風，像少女的初吻一樣，撫平了所有的創傷，就在這一刻，時間也靜止了。

　　月色下的江水，像一泓天河遠遠而去，漫步江邊，對面遊離的燈光在月亮下顯得那樣的無力，江邊有好多燒烤攤，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當然也就生意不斷了，重慶人素來就懂得享受生活，隨便找個空閑時間，約幾位好友，打打麻將，吃點燒烤，喝點啤酒，就已經算是一種享受了，不用刻意去追逐那種奢侈的物質享受，要得只是一種心情，一份痛快罷了。

　　嬋月當空，似水非水，月下在江畔徘徊，聆聽風的呢喃，水的絮語，思緒萬千；對岸的燈火稀疏，遠處的縉雲山黑魆魆的，像一位智者，在夜的孤寂里沉默不語，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而今夜，在這山下水邊，我也做了一回閑人。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在這樣一個乾坤清朗的夜晚，不經意間已是憂從中來了，記得蘇軾有一首小詞：“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中秋的月亮總會勾起許許多多的感傷，尤其是遠在異鄉的遊子，“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應斷腸。”在這樣皎潔的月光下，不得不感慨時空的浩瀚與自己的渺小，月下江流靜，再望望眼前的江水，她依舊淼淼東去，或許她也在竊竊私語，可惜我卻聽不懂。

　　杜牧的《旅宿》中有這樣一句“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而今夜，眼前的這一切不正如詩人在千百年前的所見嗎，三湘愁鬢逢秋色，萬里歸心對月明。望着江心那艘泵船上“江楓漁火”的字眼，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山吐月千仞，殘夜水明樓。彳亍在江邊，忽然記起以前高中考到的熊紹政先生的那篇《飲一口汨羅江》，竟也有一種想要喝一口江水的衝動，在這種衝動的指引下，像一位虔誠的朝聖者，覓一處自認為還比較乾淨的水域，捧一抔嘉陵江的水，猛吸一口，雖然也有一點澀澀的味道，但卻沒有作家飲下汨羅水的那般難受，於是也便一飲而盡，就在這一刻，我也算真正的飲了一口嘉陵江吧。

　　沿着江岸走着走着也就不想再往前走了，於是找一塊江邊的石頭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把腳探進去，隨即一股清涼鑽心而來，踩在這流經了千年的鵝卵石上，一種歷史的厚重感裹挾着江水與細沙在腳底慢慢前去，下一刻她將飄向何處又有誰能知曉。伸手下去，在水底隨意摸出幾塊卵石，如水的月光灑在手心，像玉一樣的石子靜靜的躺在手心，宛如一種隔着皮層的撫摸，愜意如電擊般滲入到全身的每一處血管，心情也漸漸的好了許多。古人云，靜坐收心，去欲養心，悟理明心，為此湧現出了好大一批前聖先賢，格物致知，窮通物理，皓首悟道，拈花禮禪。而此刻，我也坐在這江邊，望着這輪嘉陵江的月亮，竟也漸漸理解了古人“堪愛處，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清”的真意了。

　　猛然間記起一首詩，“天上一個月亮 水裡一個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裡，水裡的月亮在天上。”印度偉大的哲學家奧修也有句名言:沒有水，沒有月亮。這又是一種怎樣的覺解，《菩薩戒經》里說道：我本性元自清凈。或許我們只有追隨自己的心才能獲得最為平實也最為的快樂與享受。而此刻，坐在嘉陵江畔，欣賞着那輪天心處的圓月，又何嘗不是一種享受呢？正如《金剛經》講的，“一切般若智，皆從自信而生，不從外入”。用一句最為常說的話，也就是人各有志，不能強求罷了。也正如慧能和尚所說，“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歲月輕狂，而於我，可能骨子裡還是喜歡一種恬淡的生活吧。

　　在江邊的石頭上坐了一會，突然想去喝點啤酒，於是便走到一處小酒灘，因為人太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坐椅，隨便要了幾瓶啤酒，也便自酌自飲起來了。隔江望月，月下小飲，其實別有一種愜意，不過心裏面總還是有那麼一點清冷之感，畢竟是萬家團圓時嘛，不過幾杯小酒下肚，也變拋之腦後了，不一會也就心如止水，唯願江風入酒，暢飲一回，拾得一片空靈之意罷了，因為今夜只談風月，只應如蘇子一樣，坐蒲團攀風詠月話活路，按葫蘆談天說地醉模糊，如是而已。

　　《涅槃經》講求“明了佛性”，追求“大道非恆，清靜無為無不為；萬法皆空，菩提非樹亦非台。”的人生覺解。而正如藥王孫思邈所言，“養生之道，重在養德；養德之要，重在養心”。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守性養心，並且能夠像這輪嘉陵江的月亮一樣，恬靜，美好呢？畢竟，沒有空白的人生是一個充滿慾望的人生，這樣的人生永遠都不會有心靈的寧靜，不會有恬靜的 。

　　曾不經意在哪裡看到一句話，“交非常之人，結非常之緣，成非常之事。有五洲四海，行名山大川，感悟天地人。看裊裊炊煙，吃洋芋糝飯。此乃人生三大境界”。而今夜，我已在嘉陵之畔，看流光東去，這豈不也是一件快事哉？月光如水，心靜若樹。中秋夜，對嘉陵，把清酒，賞明月，正所謂凡人自有平常心，足亦，樂哉！管他什麼雲鶴游天，鳶飛江渚，終究躲不過一入江湖歲月摧，最後還不是皇圖霸業談笑中，最終還是不勝人生一場醉。

　　千里嘉陵江水聲，何年重繞此江行。只應添得清宵夢，時見滿江流月明。忽然一陣微風拂過，看一下時間竟也不早了，而此時的心情也早已明朗了許多，抬頭望望天心之處，這輪嘉陵江的月亮更加皎美明亮了，我對着夜空，伸出雙手，掬一把嘉陵江的月色，回去吧！

　　2013 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