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裡存一張永恆的照片

　　說實話，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心裡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愧疚，不就是同學們作別，留一個紀念性的照片嗎。一屆又一屆的畢業照了多少，可是至今能夠在腦海里浮現的影子也只是了了，就像燕子來了又去了一樣，即使沒有趕上這個春天，也會在下一個春天遇到的，一切隨其自然吧。不是我這人不懂得情感，而實在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照片也會發黃褪色的，我的記憶也會發黃褪色了。這樣的事情多了，也就對留不留畢業照也無所謂了。

　　然而現在，我心裡卻有了很重的失落感，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特別的遺憾。而使我改變原來思想而產生這種強烈情緒的，不是一件什麼特別驚天動地的事情，也不是一個多麼重要的人物，而是一個學生的一番極平常的但很真切的話。

　　昨天下午，照例騎着單車匆匆地趕往學校，在快要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曾經教過的現在在清華北大苗子班學習的學生。他追上我，氣喘吁吁地對我輕聲說：“老師，前天我們照畢業照，你怎麼沒來？後來我們給你打手機，你也沒有接。”

　　“哦，我前天有點事情去辦，結果把這事給忘記了。我的手機又停電了。”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好，就支支吾吾地搪塞他。為什麼說搪塞呢？因為我沒有想到他會問我這樣的問題，而我是知道照畢業照的事情的。只是當時我正在家裡趕寫一篇文章，當時又正好寫到盡興處，所以聽到手機鈴聲一遍遍地催促我也沒接，不想因此耽誤我的事情。實在沒有別的什麼原因。而我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位同學，說我為了自己的文章而放棄和他們一起合影留念的機會，那不是直接就暴露出我的自私了嗎？學生聽了後會怎麼樣想呢？所以乾脆編個理由搪塞一下也感覺合情合理。但是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浮過一絲羞澀的紅暈，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畢竟這是第一次在學生面前撒謊。

　　“哦，老師，那我們什麼時間再拍一個合影吧。說真的，我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平時沒有什麼特別的留戀，但是現在真的就要分手了，心中才一下子有了大人們說的那種離愁別情。想到此別之後能不能和老師再相聚，想想多年以後能否還憶起老師的音容，真的感覺有一種苦澀的滋味呢。昨天其他老師都來了，可惜就缺了你一個，老師。”他動情地說著，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聽着孩子的話，看着那雙無邪、純真的眼睛，我心裡一陣觸動。我開始自責起來，沒有想到在孩子的心裡，這張照片竟是那麼重要，我開始後悔了，但是，再去彌補這張照片已經是不可能了，馬上就要高考了，時間對他們來說是異常的寶貴。我不想耽誤他們一點時間。我說：“是的，沒有和大家一起留影，確實是一種遺憾。真的對不起同學們了，你代我向他們說聲抱歉吧，”

　　“好的，老師。您沒有來，我們也理解您，知道你的事情忙，您也別難過，雖然沒有合照，但這不會影響我們的師生情誼的。只要我們在心裡存着一張永恆的照片就可以了，您說，是嗎，老師？”學生安慰的話再一次感動了我。

　　一直以為他們還是孩子，還不懂事，可是他們小小的年紀卻能夠說出這樣深刻的話，確實讓我驚異自己太不了解他們的心理了。聽了他的話，我不由鼻子一酸，眼眶裡有了滾動的淚花。為了不讓他看到我此刻的尷尬之態，我抬頭望了望天，讓淚水流回去。“是的，只要我們心裡存着一張永恆的照片就可以了，只要我們心裡存着一張永恆的照片就可以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了，我不自覺地重複着這句話，聲音有些哽咽，有些語無倫次了。

　　說話之間就到了教學樓前，他朝我笑了笑，說：“老師，我往教室學習了，希望老師永遠年輕、開心。”然後，朝我擺擺手，就朝教室跑去了。

　　我獃獃地站在教學樓前的花壇邊，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突然感到，平時看起來那麼單純、幼稚的他們，這個時候忽然長大了。咀嚼着他的話，我竟然感到自己的自私、虛偽。

　　河水原本是清澈的，只因為有了泥沙的滲入才變的混濁；天空原本是湛藍的，只因有了烏雲的浮現才顯得灰暗；草坪原本是碧綠的，只因有了腳步的蹂躪才面目不堪；孩子們的心靈原本是清純的，之所以變得迷茫了，又是誰之過呢？我在深深地自責着，在孩子天真無邪充滿清純的眼裡，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萎縮成一粒塵埃，漸漸地被那一汪清水沉澱着，沉澱着。

　　是啊，一張照片不算什麼，但是卻在方寸之間映射出了一個人的靈魂。想那份難得的情感，也許是在他們走入人生道路中的難忘的開頭，然而，我卻在不經意中因為我的自私給他們留下了一個永久的遺憾。想他們將來手捧照片追憶當年時，那本應該完整的底版上卻而留下了一個殘缺的位置，一生一世地空白在那裡，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這個時候，那殘缺絕不是一種美，而是一種傷害，儘管在孩子們純真的心靈上也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在自己的心裡，卻留下了深深的愧疚。

　　我想，這空白，我恐怕要用一生的歉意和愛去彌補了。

　　2008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