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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狗,另一隻狗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總會出現兩隻狗。一隻是黑狗,渾身墨一樣的黑,毛長的很長,有的地方還擰成了結,眼睛經常被毛蓋住,耳朵和尾巴也經常是耷拉着,沒精打採的樣子。另一隻是灰狗,十分健壯,光滑的灰色的毛,耳朵總是豎著,隨時準備出擊的樣子。

  家裡人叫它們小黑和小灰。

  小黑的年齡比我大五歲,小灰的年齡比我小五歲。在我記事的時候,這兩隻狗就一隻伴隨着我。

  小黑為狗很是低調。看到生人,它總是遠遠的看着,並不着急叫,等那人走近了,它會慢慢的靠近一些,驀地發出一聲低叫,往往會嚇的人家一大跳。本地有俗語,咬人的狗不叫,所以生人很是忌憚小黑。每次看到家裡人從外面回來,它也只是跑過去圍着主人的腿嗅一嗅,搖兩下尾巴,然後悄悄地走開。

  相比之下,小灰為狗就很張揚。看到生人,老遠就會大聲地汪汪亂叫,而且會箭一般地朝那人衝過去,如果那人不知道躲避,它很可能會真的咬住那人的褲管不放。一見到家裡人,它會老遠就搖着尾巴、又蹦又跳、汪汪汪的迎過去。

  家裡人和隔壁的鄰居們都比較喜歡小灰。大人們說,小灰半夜裡看門更加讓人放心,而小黑有時會不負責任離開家到外面遊盪。

  所以,每次有好吃的剩菜剩飯都是先讓小灰吃,小灰吃飽了才讓小黑吃。現在我常想,當時小黑超過十歲的年齡在狗裡面也是壽星狗了吧,可是那隻小灰怎麼就不知道尊老呢?而那時的小黑並不計較,吃不飽的它總是自己到外面去尋找食物。

  一個夏天的午後,鄰居譚家六媽怒氣沖沖地跑到我家,吵着說我家的小灰狗吃了他們家的小雞。

  “怎麼可能呢?我家的小灰子剛才吃得飽飽的,怎麼可能吃你家的雞呢?你親眼看到的嗎?你如果說是小黑子吃了倒可以讓人信。”母親不太相信我們的小灰能做出這種事。

  “可是我親眼看到小灰叼着小雞的,”六媽說。母親連忙不停地說好話,最後說賠六媽家的小雞。倒弄得六媽不好意思,氣消了也就走了。

  以後,接連幾天,都有遠近鄰居來告小灰狀。父親一氣之下,找了一根鐵鏈把小灰子鎖了起來,拴在門口的桑樹樁上。

  小灰的性格並沒有因為失去自由而改變多少。看到生人仍然是離老遠汪汪汪的叫,看到家裡人仍然是竄上竄下的搖着尾巴。有時看見小雞在身邊走過,它眼裡總會流露出貪婪的凶光,只是那凶光很短暫,轉瞬即逝。

  小灰也有解放的時候。

  冬天,下大雪。我和哥哥們會帶着小黑和小灰到家後面的廢黃河堆堤上去攆野兔。堆上一片潔白世界,解了鐵鏈的小灰就像是一個剛出囚牢的犯人,興奮着,跳着,跑着,在雪地上打上兩個滾,用爪子在雪上刨一個小坑,還用鼻子進去嗅一嗅。突然又向遠處奔去。小黑一如平時,懶懶地在雪地上走,跟在我們的後面,有時離得遠了,就像是白紙上一個移動的黑墨團。

  “兔子,小灰子,上。”四哥很是興奮地下達命令。

  就在小灰奮起向前方几十米的小東西撲去的時候,我們身邊掠過一道黑色的閃電。你無法想像那隻成天沒精打採的老狗以驚人的速度叼住了那隻出來覓食的野兔。

  小黑把野兔銜到我們面前,放下,一聲不吭,用鼻子嗅了嗅自己的獵物,確信野兔不動之後,它又懶懶地走開。彷彿一切又同它沒有了任何關係。

  小灰雖然沒有逮到野兔,卻顯得很是興奮,跑回來,先是圍着野兔不停地用鼻子嗅着,而後又過來用嘴和頭蹭我們的褲腿,彷彿它也是得勝歸來的將軍。可惜那時的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隻小灰狗的表演。

  狗們的不幸來了。

  農村的打狗運動又開始了。小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人要將狗打死,不讓它們生活下去。農村每年都要打狗,小黑命大,十五歲的它已逃過了無數的劫難。只是小灰這次不知能否躲過去,因為聽村裡的廣播通知說這次打狗工作抓得特別緊,只要聽到狗叫聲就一定要找到狗並處死。

  我們家還是採用以前的辦法。母親對小黑說:“小黑,又打狗了,你到堆上去躲吧,晚上回來吃飯。”小黑聽得懂,它會白天躲進廢黃河堆堤的荒野里,夜裡回來吃完放在門檻邊的食物。

  保護小灰太難。它習慣了被鎖的生活,不願意出去,而且它聽見聲音就喜歡叫,很是危險。沒辦法,父親只好把它藏進了屋后堆坡上開的山芋洞里,每天由我或四哥端食喂它。

  那天午飯後,我和四哥去給小灰餵食。洞里黑,在手電光下,小灰將食吃得乾乾淨淨。我們要走,它在後面亂蹦亂叫,那意思,是想讓我們把它帶出去。四哥心軟,對我說:“我們把小灰帶出去透透氣吧。”

  出了洞,我們聽到我家門前有聲音很大的談話聲,好像是父親在和誰爭論什麼。小灰出了洞很是興奮,猛地向前一躥,竟掙脫開了四哥手中的鏈子,邊搖着尾巴邊向前面衝去。

  我和四哥急忙向前追。可小灰的速度太快了,我們看着它跑在我們的前面。

  我們看到兩支槍管對準了它。

  它仍然興奮地搖着尾巴,汪汪汪地叫着,朝着面前的主人和那群陌生人。

  聽到“撲撲”兩聲響。

  小灰像是拳手遭到了重拳,踉蹌了兩下,前腿彎下,慢慢倒在地上。

  那年,我十歲,小灰五歲。

  小灰的肉被村裡的幹部們當了下酒的菜,皮被母親要了回來,埋在屋后的泡桐樹下。

  小灰死的那天晚飯後,我到屋后小便,我看到小黑圍着那棵泡桐樹轉悠。我高興地叫着:“小黑。”小黑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只是搖了兩下尾巴。等我叫了四哥一起來看小黑的時候,小黑已不在了。

  那天夜裡,小黑沒有回家吃放在門檻邊的飯。

  以後的幾天,小黑都沒有回家吃飯。

  臘月送灶的那天早晨,小黑死在了那棵泡桐樹下。

  那年,小黑十五歲。

  我問哥哥們小黑怎麼好好就死了。

  四哥說:小黑是嚇死的。

  三哥說:小黑是老死的。

  二哥說:小黑是氣死的。

  大哥說:小黑是自己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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