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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跟媽媽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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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跟媽媽回娘家 標籤:守住第一次 開學第一課 新春第一課

  (1957年春節,12歲半)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第一次“轉外家”(即“回娘家”),是在一九五七年年正月初四。

  不知什麼原因,媽媽過去很少提起“轉外家”,而今年特別不同,在我這次寒假回到家裡不久就說,過年的時候,要帶我去“轉外家”。

  媽媽名叫賴五妹,生在本縣洪山鄉吉西山村,距離峰市30里。年前,媽媽曾經說過,從我們交椅山到吉西山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大路,從新橋頭到上水高山,經磜①上、五坑,出到龍骨石,整條路都是石砌路;一條是小路,也就是汀江船工拉縴走的路,從新橋頭到長化,沿江而上,經泥角到龍骨石。在龍骨石過渡到對岸,沿江上行兩里路,向右拐入一條山溝,裡面就是吉西山。媽媽述說著,我腦子裡總是想象不出那路途的情景,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正月初二,姐姐回娘家來了,媽媽特意把她留下。初四那天,早晨有點霜。爸爸和哥哥留在家裡,照顧我的兩個弟弟,接待來往的親戚;媽媽背着妹妹,帶上我,叫姐姐挑行李(就是常備的“等路”和幾塊年糕),一起跟她去“轉外家”。

  媽媽說,大路雖然要上坡下坡,但是石砌路好走,於是我們就走大路。出了村,過了新橋頭,沿河邊公路來到岔路口,我們從這裡開始上坡。先是三四里的公路,然後就向右轉入小路。小路的坡陡而長,前邊是石磴,左邊是山,右邊山腳下就是汀江。這時,寒氣已散,太陽從右邊照着我們上山。我一邊往上走,一邊欣賞四下的景色。

  我們來到長化村的後龍山,渾身已經開始冒熱氣,路上有個穿心亭。媽媽說休息一下,順便給妹妹餵奶。這時,我們回看山下:蜿蜒的道路,從容的行人,碧綠的江水,繁忙的渡口,散落的村莊,起伏的山巒……一一映入我的眼帘。這裡雖然離我家已經很遠,但老屋的輪廓、屋后的青山依然清晰;尤其是那山形,在這裡看去更像一把大交椅。我心想:“交椅山”這個地名取得太形象了。媽媽告訴我們,她小時候曾經在長化生活過,每天都要上到這裡來打柴火,老早就聽過交椅山的名字,但不懂得那裡的情況怎麼樣,到二十幾歲嫁到交椅山以後,才知道那是一個好村莊。

  我們繼續前行,來到了高山村。這是一個不大的村子,分三個自然村:山前路邊的叫高山,山後路邊的叫磜上,山右溝里的叫桑梓畲。每個村子都是四周竹木環繞。媽媽說,這裡的人就是靠竹木養活的,我們峰市的竹器,絕大部分都是這村裡的人做的。每逢峰市墟天,家家都挑着一擔竹器下山,換回油鹽和生活日用。姐姐說,雖然他們那裡也有竹木,但是做竹器的人很少,木匠比較多。媽媽說:“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村子習慣都不一樣。”

  我們從山前翻到山後,來到磜上村水口,這裡一條石砌岡直通山下,名叫“冷水屻②”。這是一段林蔭路。路旁大大小小的各種樹木直立而高聳,走路只能看到光溜溜的樹榦,抬頭才能看見濃密的枝葉。我為路邊幾棵筆直的樹榦而驚嘆,媽媽卻說:“山中無直樹,世上無直人。”那時,我還不太理解這話的含義,還跟媽媽爭論一番。

  這道岡右邊是山澗,走在路上可以聽到嘩嘩的水聲。我正感到驚奇,媽媽說:“那是個‘磜子’,磜上村的名字就是因為它在這個磜子的上邊。”哦,地方名看來跟它的位置也有關係!——我心想。

  下了岡就到了五坑村。媽媽說:五坑人姓賴,吉西山人是從這裡搬遷過去的,所以也姓賴,連字輩都還是一樣。

  出了五坑村,來到一條小溪邊。我們沿溪向下遊走了兩三里,過一座小橋,再前行一里,就到了汀江邊。沿江岸上行一里,就是龍骨石。

  這個村子臨河,前邊就是渡口,渡口有一條船,船上有個老人。原先渡船在對岸,看見我們來到渡口,立刻將船兒撐過來。船兒越來越近,媽媽認出撐船的人,大聲叫了一聲:“阿哥!”撐船人也認出了媽媽,連忙回答:“哎,五頭媽,你來啦!”媽媽忙向我們介紹:“他就是你們的大舅。”我和姐姐同聲叫了一聲:“大舅!”說話間,渡船靠岸。大舅停穩渡船,一邊應答一邊招呼我們上船。

  渡船很快就到了對岸。大舅高聲打了三聲吆喝,沒聽見兩岸有人回應,就招呼我們下船,領着我們向他家——吉西山走去。

  吉西山,只是一個山溝,溝口小而隱蔽,一般人不會知道裡面有人家。這兒離汀江上游村子連家連10里,離下游村子河口5里,對面的村子龍骨石隔着一條河,後背靠着崎嶇險峻的山嶺,是個十分荒涼閉塞的地方。但是,山後10里是仙師鄉的池溪、三壩等村,沿黃潭河北上可達上杭縣境內,過河向東是仙師鄉的大阜、小阜、西洋坪、豬媽塘等地。這一帶是永定、上杭交界處,革命戰爭時期,是紅軍游擊隊縱橫馳騁的是革命老區。

  到了大舅家,媽媽跟舅媽、表哥、表嫂、表侄、表侄女一一見過,又給我們姐弟倆一一介紹。大舅告訴我們,親戚還不止這些,在河口還有幾家堂舅舅,那裡總共有三四十口人。還說,下午叫表哥帶我們去認識認識。

  大舅一家人都很熱情。中午的飯桌上,用的都是特大的碗頭盛肉裝湯。暗紅透亮的家釀酒,又甜又香,特別誘人。大舅、舅媽一直往我們碗里夾肉。

  席間,大舅問:“五頭媽,你還是阿昌出世過後來轉過外家,現在阿昌都十多歲了,你為什麼十幾年都沒來轉外家?”媽媽說:“大哥,你不知道,這十幾年小孩子一個接一個出生,連帶小孩都忙不過來,哪裡還有時間轉外家?今年好在阿興媽來轉外家了,我叫她留下來幫我,阿昌自己可以走路了,才有辦法出門呢!你看,我今天不是還背着一個來嗎?”是的,媽媽說的是實話。

  我問媽媽,大舅為什麼叫你“五頭媽”?大舅爽快的代為回答:“我們一共五姊妹。我最大,出世以後,爸媽都很高興,取名叫賴科興。第二個是女兒,取名得娣(還想再得幾個弟弟的意思),爸媽叫她細③子嫲。第三、第四個都是女的,爸媽連名都不取了,就叫他們三子嫲、四子嫲。誰知第五個還是女的,爸媽想,該到頭了,就叫她五頭嫲吧。”大舅還說,後面三個妹妹都是從小就送給人家了。媽媽點點頭。我不禁想起媽媽在路上說的,她小時候在長化每天都要上山打柴火,看來一點不假。

  午飯後,大舅叫表哥帶我們到河口去認識一下。路上,我問表哥的名字,他叫賴善洪,他的兒子叫賴奕昌,女兒叫信娣子,也是收養的。媽媽補充說:“嫂子你就叫她‘婢婆嫂’”④。那時我還不懂“婢婆”是什麼意思,只是照着媽媽教的來稱呼。

  到了河口,一隻大房子住着好幾家,有幾十口人。表哥一路介紹過去,他說稱什麼,我就叫什麼,但是我確實無法一一記住。模糊的印象中似乎沒有叫“舅舅”的了,但有三個該叫“舅媽”,有五個該是表哥,也不知道名字,只懂得大哥、細哥、三哥、四哥、五哥,其餘那些嫂子、表侄,一個都記不起來。他們也很客氣,請我們吃年糕,吃糖果。我們只是坐下喝喝茶,媽媽跟他們也不熟悉,只是不着邊際的寒暄幾句。不久,表哥又帶我們回吉西山了。

  回到吉西山,媽媽、姐姐跟着婢婆嫂到附近的菜地里去看了,我和大舅聊起來。這時,我看見他家牆上貼着一張畫,旁邊印有紅字:“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我在學校時知道,這樣的東西是要烈軍屬家才有的。於是,我問大舅是不是軍屬。大舅說:“我不是軍屬,也不是烈屬,是老革命接頭戶。我們這裡是革命基點村,家家都是接頭戶。以前共產黨游擊隊經常到我們這裡,跟我們的關係都很好。解放后,政府年年都有一些東西照顧下來。這個畫子也是政府送的。”哦,這裡的人們還有光榮的歷史!

  大舅問我,現在在哪裡讀書。我告訴他,在永定讀中學。大舅叫奕昌過來說:“你要叫他叔叔。”又回過頭問我,“今年幾歲?”我回答:“虛歲十四歲。”大舅又對奕昌說:“你也十一歲了,要好好讀書,將來也像這個叔叔一樣,考到永定縣去讀書。”奕昌點點頭。我問他:“現在在哪裡讀?”他說:“就在對面龍骨石。現在讀三年級。”我心想:他讀書比我還難,每天要過河渡石,多危險!

  我們在吉西山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回家時,大舅又裝了好些好吃的東西給我們做等路,說:“家裡還有大人小孩,也讓他們嘗一嘗。”

  臨走時,大舅問:“你們昨天從哪條路來的?”媽媽說:“從五坑來。”大舅說:“不用了。你們就走河排這條路。去年冬天,有人開了路,很好走。”大舅又說:“我送你們過河去。”

  於是,我們向舅媽、表哥他們告別,跟着大舅來到渡口。大舅把我們送到對岸的龍骨石。我們出了渡船,走上大路,戀戀不捨地跟大舅揮手告別。

  我們沿着汀江河岸的小路下行。的確,路是被剛修過不久,覺得挺寬暢,很平坦。走過之後,鬆軟的路面就會留下一串腳印。

  走了10里,來到泥角里。再走10里,到了長化。經過長化村時,媽媽說:“到大姨那邊坐一下。”於是,我們到大姨家。大姨也很高興,但嗔怪媽媽:“你為什麼不約我一起去?是怕窮苦的姐姐沾上你啦?”媽媽連忙解釋:“是臨時決定的。”還指着姐姐說,“是阿興嫲初二來了以後我才打算的。”我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大姨也就無話可說了。

  大姨又很客氣的請了我們一餐。吃過午飯,又聊了一會,我們就告別大姨回家了。回到家裡,我們把整個路程算起來,覺得走小路是要近一點。

  這回去大舅家,來迴繞了一圈。有了半年到縣城讀書的經歷和鍛煉,我也能輕鬆地走完一段長路了。

  第一次到大舅家,我經過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還了解到媽媽的一些身世,的確長了不少見識。

  2010-11-4

  【注】①磜:客家話讀zài,山澗的小瀑布。②屻:客家話讀yǐn,山岡。③細:客家話讀sèi,客家話對排行第二的稱呼,如二伯稱“細伯”。④婢婆嫂:婢,客家話讀pī。婢婆,因舊時的養女常被當作婢女使喚,稱作“婢婆妹”、“婢婆嫲”。如果當作童養媳,婚配之後就被改稱“婢婆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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