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兩地書（6)

　　嫻兒：

　　正在書畫工作室給一位朋友寫作品，就收到你的短信，我立即放下手中的筆，打開電腦——“立即”這個詞一點也不誇張，因為看嫻兒的信已成了我的快樂之源，幸福之源，精神之源和自豪之源！

　　果不知其然。

　　看着你的來信，眼中不知不覺濕潤起來，當讀到最後“讓我們一同用悲憫的心為日本人祈福，為這個世界每個角落的受苦受難民眾祈福”時，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感動的淚，這是興奮的淚，這是幸福之淚！

　　我為女兒的悲憫之情而感動！

　　我為女兒的自省之心而興奮！

　　我為女兒的善良之懷而幸福！

　　這種激動興奮的情感近年來我讀摩羅的《恥辱者手記》、《巨人何以成為巨人》的時候有過；讀王開嶺《激動的舌頭》時有過；讀余傑的《香草山》時有過；讀顧准，讀錢理群，讀劉小楓，讀劉再復時有過。嫻兒，他們都是中國當代著名的思想家、評論家、作家，而你才十九歲呢！我相信你沿着這條人文之路走下去，今後一定是個善良、慈悲、美麗、豐富、高貴的女性，爸爸為你而自豪！

　　嫻兒，日本大地震，全球人關注，全中國關注，我們也是全家人關注。昨天和奶奶從因果報應的角度探討了這場地震。奶奶是信佛的，對過去日本鬼子燒、殺、搶、奸東南亞人民，如今遭到老天報應深信不疑，同時她每天念經燒香又為受災的日本民眾祈福禱告……。小姑是一個徹底的反日派，幾十年來她從未買過一件日貨，但她對這次日本民眾驚而不亂、守法、守序、尊老、愛幼、堅韌、沉穩的素質大加讚賞。三叔卻是對國人的“搶鹽”之風自嘲不已。就如嫻兒所說的，日本人“海嘯”、中國人“鹽嘯”；日本人“淡定”、中國人“盲目”；日本人“核輻射”、中國人“亂反射”……。

　　爸爸是一個情緒化極強的四號，自然對這“搶鹽”現象感慨不已；是什麼導致了這危“鹽”聳聽的格局？是什麼，使國人如此愚蠢癲狂？是什麼，讓國人如此“杯弓蛇影”？——我們正感慨着日本民眾面對大災時的冷靜從容。可惜，我們還未來得及深入內里去體悟日本人的精神，就被一場謠“鹽”給打敗了。兩大反差，反映出中國國民的素質與日本真是相距甚遠啊~！

　　其實，只要簡單地思考和推論，就能讓我們看出搶購食鹽的荒唐，但是事情竟然發展到如此的波瀾壯闊（連我們興義這邊遠小城的鹽業公司門口都排滿了人頭）。這深層地反映了什麼社會特徵？我非常贊同一位網民的如此回答：這次搶鹽鬧劇是公眾焦慮感和缺乏安全感的一次集體釋放。在中國這個轉型社會，情感缺失，信仰迷失，價值混亂，制度滯后，利益分割，難免人人自危，進而各自為戰。這是整個社會誠信體系崩塌之後結出的惡之花。在人與人信任成本高得驚人的前提下，面對劫難，不相信別的組織，完全依賴自身力量自救便成為了普遍選擇。此時，缺管安全感的人只能相信自己的親友的口口相傳，——流言也正因此燎原開來。

　　一包鹽引發的搶購鬧劇，暴露出中國社會中獨立思考精神的稀缺。而嫻兒能對如此現象進行批評，不愧是有思想的大學生。

　　嫻兒，你信中這句話也是讓我非常感動的：“以史為鑒這是沒有錯的，但是我們不能永遠活在歷史中，更不能活在歷史所帶來的仇恨中”。你的這句話，不由得使我想起了蘇聯作家葉夫圖申科在《提前撰寫的自傳》中講的一則故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的1944年冬天，兩萬德國戰俘排成縱隊，從莫斯科大街上穿過。所有的馬路都擠滿了人，蘇軍士兵和警察警戒在戰俘和圍觀者之間。圍觀者大部份是婦女，他們當中每一個人，都是戰爭的受害者，或者是父親、或者是父親、或者是兄弟、或者是兒子在戰爭死了。女人們懷着滿腔的仇恨，朝着大隊俘虜即將走來的方向望着。當俘虜們出現時，女人們把一雙勤勞的手攥成拳頭，士兵和警察竭盡全力阻擋。她們——生怕她們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

　　這時，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穿着一雙戰爭年代的破舊的長筒靴，把手搭在一個警察肩上，要求讓她走近俘虜。她到了俘虜身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印花布方巾包裹的東西，裡面是一塊黑麵包。她不好意思地把這塊黑麵包塞到了一個疲憊不堪的、兩條腿勉強支撐得住的一個小個子俘虜的衣袋裡……於是，整個氣氛瞬間改變了，婦女們從四面八方一齊擁向俘虜，把麵包、香煙等各種東西塞給了這些戰俘。

　　在這個故事的結尾，葉夫圖申科寫了這兩句話：“這些人已經不是敵人了，這些人已經是人了……”。

　　當我讀到這裡時，為蘇聯偉大的婦女們感動不已，為這兩話感動不已。這兩句話，道出了人類面對同類時所表現出的最偉大的善良和最偉大的生命關懷。當這些人手持武器出現在戰場上時，他們是敵人。可當他們解除了武裝出現在街道上時，他們是跟我們一樣具有共同外形的共同人性的“人”。當“我們”在自己的內心主動地將他們的身份作了這樣的轉換之後，和平、友愛、寬容、尊嚴、慈悲等等人道主義的精神才具有了可能性，否則，永遠都只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而在這狹隘偏激的氛圍里，是永遠誕生不了偉大之精神的！是永遠誕生不了偉大之文明的！是永遠誕生不了偉大之民族的！

　　嫻兒，今天就聊到這。

　　關於地震今後對日本、對中國的影響等我從貴陽回來后再寫信和你溝通分享。另更正你信中的一個小錯誤，日本的位置是亞洲東部的一個島國，而不是“中原大地”。

　　愛你的爸爸

　　2011。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