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木棉花開

　　又一個季節，一個再見木棉花開的季節，那火紅火紅的花朵，如同我心頭上被刺開的傷口流出的血液般，寂靜地孤獨地流淌着。

　　再見木棉花開，已是外婆離我而去一年的季節。一年的時間，很長很長，長到這段悲傷深埋在心底，我以為已經忘記；一年的時間，很短很短，短到這段記憶一閉眼便湧上了腦海。原來，觸景生情，便是這樣的感覺，便是這般的無力。

　　第一次見到木棉花開的時候，那是我初到廣西生活不到一年的時間，我被她的驕傲和堅強而感動，那是一種生命的姿態，是大自然的神奇。站在木棉樹下，感受到了她的偉大，挺拔的身軀下是相擁的根，是她的生命之源。我無法得知是怎麼樣的堅強讓那朵朵紅花開得那樣燦爛，拾一朵木棉花在手，感受她在手中跳動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第一次的感覺是何等的重要，重要到歲月的長河裡縱使我隨波逐流，還是忘不了初見木棉花的感覺。然而，這感覺僅一次，縱難忘，我卻不願再想起。

　　記憶中的外婆很瘦很瘦，瘦到像風中的柳絮，輕輕在歲月的風中飄蕩。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上了文章，冗長冗長的訴說著外婆生活過的痕迹。聽媽媽說年輕時候外婆的生活其實是很苦的，初為人婦的她略有一點差池，就會遭到婆婆的嘮叨，而外婆每次都是寂靜的勞作，片言的解釋都沒有，我無法去體會外婆的感受，卻是從心底里心疼。同時外婆也是溫柔的，溫柔的她，總是細聲細氣的說話，媽媽的聽力不太好，她不止一次告訴我說有些時候她甚至都不知道外婆在和她說些什麼，但是她依然在靜靜聆聽。那時候的我只是在旁邊默默看她們母子倆聊天，已不知到底是多少次。由於上學，我沒有太多時間在家裡陪父母和親人，這一點，在外婆去世后，我深深自責。而如今，身在廣西讀書的我，後悔了，後悔這段距離，生生隔斷了我為人子女的責任和義務。所以我至今不願再回憶聽到外婆生病和去世時的消息而我無能為力的畫面，我選擇了離這段記憶遠去。黑夜裡多少次我被噩夢驚醒，手機上跳動的時間讓我明白這段時間是屬於寂寞和傷心的人的，在外婆去世后我只夢見了她一次，夕陽下，她靜靜坐在門台上，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離她五十米之外的地方我默默地看着她，我看見了她的笑。然而僅僅一次罷了，我一直認為是外婆在責怪我，責怪我沒有見她最後一面，因為我是她最疼愛的孩子，但在她離世，我卻不在身邊。

　　外婆和外公兩個人的感情是細水長流的，從來沒有見他們恩愛的場景，但卻早已經成為彼此生命中的一種習慣。外婆離世后，外公總是一個人靜靜發獃，臉上很少有笑容。他只靜靜地在外婆曾經勞作的地方發獃，不願離開那所房子，那所刻滿外婆和他生活痕迹的地方。我擔心他的身體，所以就提議在假期的時候搬過去和他住，他卻拒絕了，僅僅說不用了，再沒有了其他語言。突然之間，發現外公老了，外公變得沉默了。有一次和外公說話，他突然哭了，我當時不知所措，只能問外公他怎麼了，外公很平靜地說他在昨夜裡聽到我外婆叮囑他說天要下雨了，別忘了把他養的小鳥收到屋子裡去。聽完，我淚流滿面，從此便深知再沒有人能夠填補外公心裡的那塊傷痛，那是僅僅屬於外婆的，無論子女做怎麼樣的努力。

　　一年裡，我盡量去忘卻外婆，我以為我做到了，但是再次看到木棉花開的時候，記憶就像洪水一樣淹沒了我所有的情緒，僅僅剩下了悲傷，那樣的傷痛。其實我一直都明白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我還是接受不了，甚至有些時候會胡思亂想，想着如果父母哪一天離我而去了，我該是怎麼樣的面目呢？曾經看到外婆在病床上疼到全身蜷縮在一起卻不肯呻吟一聲，僅僅是因為她的子女都在病床前，僅僅因為如此罷了。外婆她很少生病，甚至連葯都很少吃，可是她毫無預兆地病倒了，甚至僅留給我深深的回憶，她的生命如同那朵木棉花一樣，在開得最絢爛的時候歸於寂靜，深埋於黃土。

　　木棉花開的季節，我撒了一地悲傷，散落一地的，是回不去的曾經；朵朵凋零的，是我的思念深深入土。